枯荷和残荷的雨声有何不同？

原标题：枯荷和残荷的雨声有何不同？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红楼梦》第四十回，刘姥姥二进大观园时见了贾母。贾母兴致颇高，便带着刘姥姥、黛玉、宝钗等人坐船游玩大观园。这时正值深秋，宝玉看到了一池惨败的荷叶，觉得坏了兴致，连声说“可恨”，要叫人拔去。黛玉偏偏怼他，唱了反调“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欢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

黛玉说自己不喜欢李商隐，是她的反语。她说义山诗只一句可赞“留得残荷听雨声”，却把这一句背错了，李商隐的原诗是“留得枯荷听雨声”。

她只有过青春，而未步入深秋，少女看到的是花落叶残的景象。而雨打枯荷的声音，只有深夜未眠之人才能听到。

李商隐的诗中，“雨”出现的频率很高，他存世的诗有500多首，其中和雨相关的有70多首，占到了八分之一。

他真是个用词的天才，自己正面写雨的诗，常常整篇不见一个“雨”字，如这首《细雨》，写的全是小雨情景，他是这么写的：萧洒傍回汀，依微过短亭。气凉先动竹，点细未开萍。稍促高高燕，微疏的的萤。故园烟草色，仍近五门青。

句句都是雨，偏偏他是用它物在“细雨”中的动态来描写。而他在诗中正面写“雨”的诗句，又恰恰不仅仅是在说“雨”，是借着雨来述说其他事情。

“雨”在文学上带有一种情感的倾向性。

我们今天看中文情歌，提到“雨”的时候大部分都是作者人生低谷、心情低落的时刻：“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那些年错过的大雨，那些年错过的爱情”……“雨”真像是人类负面情绪的图腾，人们用“风风雨雨”来形容人生的坎坷，用“雨后天晴”来表达否极泰来。那么雨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力量，会让人胡思乱想起来。我们来看看李商隐的例子。

这首诗题目中的崔雍、崔衮是兄弟二人，是李商隐的好友兼亲戚，这首诗写的是他们彼此分别之后的一晚，李商隐在旅途中住在一个骆氏亭的地方，想起了崔氏兄弟，写了这首诗。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水边停泊船只的地方叫“坞”，“竹坞”是竹子搭建起来的小码头。李商隐这晚借宿的地方不是一个交通要塞，是一个私人庭院，看来这“竹坞”是人为搭建的景观，停留的并不是真正的通行船，是游玩的船。“水槛”是水边亭子的栏杆，隔着这栏杆看这清澈的满池水。

这是一个清幽所在，同时我们也感受到一种寂寞。

人大多是在独处无语时才会如此仔细地观察四周，才会对无尘和清澈这样敏感。这时，诗人在思念远方的故友，“相思迢递隔重城”，已经和朋友分开很远了，路迢迢，隔着一座城又一座城。

眼前的这个园林是清晰的，毫发毕现，远方的朋友是模糊的，隔着层层阻碍。这是诗人的困境，越思念远方的故人，越发感到当下自己环境的清净和寂寥。

这时恰恰来了雨，“秋阴不散霜飞晚”。秋雨常常连绵不绝，更何况现在还是一直阴霾不散，云层并没有散去的意思。雨一直不停，霜却上来得迟了。看上去这是李商隐在描述自己被雨困在旅途中，无聊时的一个所见所闻。

但细想一下，这又暗藏着他这一夜一直没有睡。

题目的“宿”当然是夜宿，这已经指明是晚上的事。在晚上视线不好的情况下却看到了“竹坞无尘水槛清”，李商隐没有回到房间睡下，它是在黑夜雨中的亭子里发呆。

当夜幕如黑袍裹住这个小小的亭子时，他的感官敏锐了起来，他看到了黑色中的层次，看到了水面，看到了云层，甚至看到了这云层中的深浅。

一般“上霜”的时间是深夜12点到凌晨3点，当太阳升起时，霜便会逐渐消失。李商隐写“霜飞晚”说明这时已经过了凌晨两三点的时间。

深夜天空下着雨，在异乡的借宿地，陌生的园林池塘旁有一个人整夜未眠，这是一个怎样的场景。

宋代蒋捷有一阕词《虞美人·听雨》，写不同的人对“雨”的感受。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听雨能听到天明的，听一整夜的，是走过岁月的人才做的事。李商隐也是如此，此时的他正在悲欢之间、离合之时。

“留得枯荷听雨声”，究竟是这雨声恰巧打在枯荷上，实在喧嚣吵得诗人睡不着觉；还是在这寂寞无聊的夜里，因为这枯荷的存在，这雨才不是打入池中那统一的声调，而是滴滴碰撞枯荷，溅出无数水珠，演奏出高低音调，变成悠扬动情的“音乐”，成为深夜不眠诗人的唯一陪伴，如一种冰凉的抚慰。

这一夜，相思无眠。这一夜导致无眠的并不只有相思。

我们看仔细“留得”这二字，究竟是谁“留得”？

我们再回到黛玉和李商隐两句诗的不同，黛玉的“留得残荷听雨声”是对宝玉说要除掉这些荷叶说的，所以主语很清晰，是宝玉为首的这些园林的主人，是“你们”不要嫌弃荷叶残破了，留下这点残缺的荷叶，虽然看上去不美，但在下雨时“我”可以听到悦耳的雨声，是要“别人留得”。

李商隐的“留得枯荷听雨声”，荷花已经从盛到败，现在枝条都枯萎了，没有人来处理，甚至没有人正眼看过一眼，如同深山中的野花一样，枯荣自知。

这样不被人注意，没有展示对象的生命，它存在意义是什么呢？

李商隐身世萧条，半生在各个幕府之间漂泊，仕途坎坷。他的人生就像这枯荷，盛开的时候没人看到，枯败的时候也是独自等待，连来摘的人都没有。

“秋霜未来”“荷叶先枯”，多少身世浮上心头，李商隐的这个“留得枯荷”，又何尝不像在说自己这半生被命运留了下来侥幸仍然活着。他的这句“留得枯荷”，是“我要留得”。

“我”已经到了枯荷的阶段，该如何面对未来呢，是活着还是死去？答案是“留得”！在风雨夜来临的时候，“我”还是会让雨发出那一点不一样的声响。

十八花生

责任编辑：

相关知识

枯荷和残荷的雨声有何不同？
五绝 秋荷｜秋荷霜染色 莲叶紫金黄（外九首）
荷风送香气，夏日品读咏荷诗
品鉴 | 夏日赏荷 悦目爽心
夏意荷上起
“荷颜粤色”：在中荷文化交流中讲好佛山故事
水墨中带来荷风清响 戴晓花鸟画展在成都开幕
【古诗词鉴赏】唐代诗人李白《折荷有赠》诗赏析
诗意莲塘一池秋
夏雨荷是谁 夏雨荷简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