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局小了

原标题：格局小了

格局这回事，我不懂，福子也不懂。听人说这玩意还挺重要，我寻思也是。要不然，他在单位奋斗了二十年，怎么还只是个基层的小干部呢？

福子不在乎，他说有人是干工作的，有人是干成绩的，不一样。这话听着玄而又玄，应该算是不惑之年的人生感悟。弟妹可没心思去品读：“你一天天的不着家，老人孩子全顾不上，落着啥了？光会闷头死干，别说升职加薪，连个口头表扬都没有！”福子脾气好，任凭老婆连抱怨带挖苦，他只是不吭声。末了才来了一句：“那能咋办，爹妈给我生成这样了呗。”

那两年，每到送别福子的时候，俩闺女都会牵着他的衣角久久不放。大女儿已经懂得惜别，小女儿因为跟他见面的时间太少，神态里倒总是会带着几分怕生的羞怯。有一次我看得实在难受，就悄悄问：“不是说好的三年吗？怎么还不调回来？”他不舍地抚摸着孩子的头发：“我这情况跟那电影似的——‘三年又三年’。刚听说还要再干一阵的时候也烦得很，现在让我放下还真舍不得了。手头的事刚有了起色，总不能做一半就跑吧？”

福子去的地方，是个就在裁撤边缘的分公司。里边的人跟他类似，能耐和脾气都不小。这个团队之前的工作一贯拔尖，然而有一条，干活的过程中从来容不得领导置喙。因此，总部的头头没有一个看他们顺眼的。正事挑不出毛病，那就从其它地方找补。什么这个活动没有积极参加，那个号召没有认真响应。帽子扣了一大堆，末了功过相抵。哪怕任务完成得再漂亮，也拿不着一星半点的奖励。庙里的泥胎尚有三分火气，何况是这么一帮认死理的实在人呢？结果就是集体躺平全员摆烂，分公司彻底成了发配刺儿头的草料场。福子这人论本事，即便赶不上八十万禁军教头，怎么也得是青面兽武都头那个层次。而且一样的傲气，一样的倔强。他因为工作里的事跟上级较了几次真，没多久就被安排到那边去了。没有实际职务，只挂了个经理助理的名儿，却要全盘负责公司常务。美其名曰提拔前的锻炼，实际上，根本就是刺配牢城营嘛。

福子不光是有能耐，更重要的，遇到事儿他只会喊“弟兄们跟我上”，绝不会说“弟兄们给我顶住”。凭什么一两年就能把分公司摆平？就凭这个！工作又拔了尖，这家伙便去给手下的老少爷儿们要奖励。总部的领导却说年轻人啊不要老盯着那点儿物质的东西，格局要放大，心胸要放宽嘛。这几年公司也有难处，作为一个荣辱与共的整体，还得整体权衡不是？福子说大家伙辛苦了这么久，不给肉吃也得给口汤吧？领导就拉开了认真的架势：“你看这是说的哪里话，既然谈到这儿了，那咱们细究一下。你们这两年的过程考核做得怎么样？工作的全程记录完善不完善？这次中层调整，老总们也想跳过这些细节来着。可是，你作为一个分公司的领导，固然带领大家作出了一些业绩，却没有拿得出手的、有说服力的佐证材料，这就让老总们很为难嘛。”

领导的普通话很标准，听起来却比任何一种外语都难以参悟。福子呆了好半天，总算是大体明白了领导的意思。他说：“我个人无所谓，分公司上上下下好不容易鼓起士气，没有任何激励的话，很容易挫伤积极性的。我当初跟大家承诺过，超额完成的部分，都会按总部的规定兑现绩效。咱是考核工作实效，何必非抓住那些形式上的东西不放呢？”领导这次就很不高兴，一会说不认真总结就不能获得更大的进步，一会说唯绩效论要不得、居功自傲更要不得。最后又说：“小福啊，你应该多学习学习老尤他们那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成绩略逊色于你们，可人家的工作多么条理。而且，同样是集团里排名前列的公司，老尤什么时候跟总部索取过这个那个的？”

那次谈话之后没多久，福子就被调回了总部，老尤空降到了分公司。据福子的同事说，新领导管起人来有惩而无奖，最爱说的话是：“不要问公司为你做了什么，要问就问你为公司做了什么。不愿意干？可以另谋高就嘛。”一众大小加班无期涨薪无望，他自己则宝马香车迎来送往。分公司的网站上，老尤的照片贴得到处都是，笑容永远是那么和煦，一看就是格局很大的样子。

前后不过五年，我通过福子见证了他们分公司的中兴和衰败。他难以释怀地说格局这东西真的搞不明白，我说那就不要再试图去明白了，一双女儿膝下承欢，这格局不也挺好？

在水七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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