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奖作家徐则臣：大河流淌到生命里，塑造了现在的我｜川流中国·开天河

来源：淘生活问答时间：2023-07-19 09:05

原标题：茅奖作家徐则臣：大河流淌到生命里，塑造了现在的我｜川流中国·开天河

封面新闻记者张杰张峥边雪

滔滔运河水，悠悠文脉长。穿越岁月沧桑，时间来到近现代。大运河虽然在近代史有所衰落，但运河依然映射在不少文学作品中。比如茅盾1932年7月创作的《林家铺子》，讲述的是当时江南运河（杭嘉湖地区）的故事。汪曾祺的散文《我的家乡》第一句话就说：“我的家乡高邮在京杭大运河的下游。”多部作品被收入中学语文课本的河北作家刘绍棠，一生对大运河情有独钟，写出《蒲柳人家》《运河的桨声》，获有“运河之子”美誉。

在当代，70后实力代表性小说家徐则臣的小说创作中，大运河叙事已经成为他小说中最具代表性和最为显著的标识，引起业内学者的高度关注，他以大运河为主线书写的《北上》于2019年获得第十届茅盾文学奖。授奖词里特别点到这部作品与大运河的关系：“在百余年的沧桑巨变中，运河两岸的城池与人群、悲欢与梦想次第展开，并最终汇入中国精神的深厚处和高远处。中国人的传统品质和与时俱进的现代意识围绕大运河这一民族生活的重要象征，在21世纪新的世界视野中被重新勘探和展现。”站在领奖台上，《北上》的作者徐则臣也特别感谢了大运河，“写作20多年来，我一直在感谢这条2500年的河。感谢的方式就是，一篇接一篇地写出与这条河相关的小说。”

大运河是他的文学原乡

徐则臣1978年生于江苏东海，现为《人民文学》副主编。从早期的“花街”中短篇小说系列到近几年的《北上》，在其20多年文学创作的成果中，大运河除了作为一种其小说的地理背景而存在，让其小说呈现出独特的地域性以外，还进入他思考、阅读、写作的核心对象，成为作品的主角。甚至在《跑步穿过中关村》《王城如海》这些都市题材作品中，其地理设置也非常突出——京杭大运河的重要点位“北京”。可以说，大运河叙事已经成为徐则臣小说中最具代表性和最为显著的标识。大运河称得上是徐则臣的文学原乡。如果说，要梳理当代中青年群体中的“大运河作家”，徐则臣肯定是独一无二的。

徐则臣出生于江苏东海的一个小乡村，那里离运河较远。但江苏是大运河流经的重要省份，水网密集。他对河流很熟悉。“我家屋后有一条河，叫后河。整条后河就是我们日常生活最重要的背景之一。”11岁那年，徐则臣去镇上念初中，校门口是一条向西流淌的河流——石安运河。一大早河面上水汽氤氲，河水暖人。这条运河激发了少年徐则臣对运河最初的好奇，“百川东到海，大河向东流，这世上竟有西流水，每天走在水边，都觉得在和奇迹同行。运河水流甚疾，我喜欢往水中丢树叶和纸船，目送它们往远处漂，一直漂，直至不见。然后天马行空地想：一个小时后它们会到哪里？一天后呢？一个月后呢？一年后呢？”此时的少年还没有开始文学写作，但运河给了他最初的文学启蒙。“狭窄的生活激发起我对遥远世界的想象。我在头脑中抓住那些树叶和纸船，想象它们可能漂流到哪里，我想象的世界就能拓展到哪里。这种想象力，后来也成为我写作的源头。”徐则臣回忆说。

成年后的徐则臣与运河的缘分更近一步。1996年，徐则臣到大运河重镇、“明清漕运之都”淮安读书，与大运河的缘分正式开启，并且生发出对运河进行探究的浓厚兴趣。学校附近有一条里运河——京杭大运河江苏省段的中段，穿城而过。他每天在穿城而过的大运河两岸穿梭，一天看一点，对大运河有非常直观的感受。在以后的若干年里，他无数次来到这段运河边，无数次跨过这条河，无数次沿着河流上下游走。他会到捕鱼的连家船上做客，跟跑船的师傅和老大们拉家常，顺带把千百年里运河的一次次改道也大略了解一遍。徐则臣称这是自己给自己开的一门“一个人的运河研究课”。

之后，徐则臣从淮安负笈北上，来到位于大运河北端的北京，继续读书深造、工作、成家、定居。“河流确证了我的成长，毫无疑问，河流堪称我个人的成长史。大河流一直流淌在我的生命和生活中，也塑造了现在的我。”徐则臣感慨。

《北上》

耗时4年

完成以大运河为主角的《北上》

伟大的河流不会自己开口讲述自己，它的故事需要经由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来讲述一个个生动的故事。大运河除了是徐则臣的现实生活世界的重大背景，也成为他小说中稳固可靠的背景和资源。花街，是淮安里运河边上的一条古街。在“花街”小说系列中，徐则臣围绕花街、石码头、运河，讲述古旧静谧氛围下的人间烟火气和现代文明给小镇带来的改变。

随着写作的深入，大运河的存在，在徐则臣的作品里逐渐清晰、重要，“大运河已然不甘于只做故事的背景，它胸有成竹，要到小说的前台来。”徐则臣形容这种感觉，“就像一个东西从黑暗的水面上一点一点浮上来。那一刻，我决定：它不再是我小说的背景，而是主角。”

从2014年到2018年，徐则臣花费4年时间完成了这个文学决定——以大运河为主角，聚焦其1901年-2014年100多年的历史，集中呈现一批与这条河相关的各色人等的故事的长篇小说《北上》正式出版。在书中，几大家族的命运在百年间的大运河中流转，最终拼接成一部“关于一条河流与一个民族的秘史”的大书。

在写《北上》的4年期间，徐则臣读了六七十本书，运河史、漕运史、地方志，国内的、国外的等等。“我必须知道小说行经的年份和河段，船究竟从哪里走；我得弄清楚一个鸡蛋在1901年的无锡和济宁可能卖一个什么价；我也得知道小波罗点燃他的马尼拉方头雪茄用的大火柴，一盒能装多少根；我还得知道运河到了2014年，一个跑船的人如何展开他一天的生活……我像患了强迫症一样，希望每个细节都能在小说里扎下根来，它们扎下根，我的虚构才能有一个牢靠的基座，小说最后才可能自由地飞起。”

光读书显然不行，他还利用出差、回乡的机会，一趟趟“南下”，将大运河重走了一遍。每到一个地方，只要有运河，都会去看一看。站在河边，看看植被怎么样，芦苇是茂盛还是凋零，河道是宽还是窄，水是清还是浊……站在山东汶上南旺分水枢纽工程旁，尽管现在荒草萋萋，河道漫漶，当年“七分朝天子，三分下江南”的遗迹所存甚少，但徐则臣仍感慨万千，收获甚丰，“在现场一站，只10分钟，比之前苦读10天的资料都管用，豁然开朗。”

徐则臣在大运河南旺水利枢纽

以大运河的方式打开古老的中国

写作《北上》的过程，让徐则臣对大运河以及相关历史和现实课题，有了更深的思考和认识：大运河不仅仅是一条流动的水，它跟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跟中国人的文化人格和性格塑造都有极大的关系。

对于中国人来说，一提到母亲河，首先想到的肯定是黄河、长江这样的天然大河。在徐则臣看来，中国大运河虽然是一条人工主导的河，但对中华民族的意义也非常重大。“它是中华民族在进入成年期之后才出现的事物。如果我们仔细考察它发挥的各种功能，将大运河称之为我们的母亲河，也是毫不为过的。”徐则臣说。

自公元前486年吴王夫差开凿邗沟起始，经历代王朝不断的疏浚与整修，至清代末年的漕粮改折为终点，大运河在中国大地上先后驰骋奔流了2500年之久。有别于黄河、长江自西向东的流向，大运河连接了中国版图南北，加强了南北方之间的交流。两千余年来，大运河以其沟通南北、漕运货运的强大功用，孕育了沿岸各城市文化。除了发挥走兵运粮的漕运功能之外，大运河在整个中国内部政治经济文化的交流、融合过程中，也发挥了不可估量的影响力。大运河盘活了整个中国南北大动脉。它还是一条融汇文化乃至催生新的文化与文明的要道。徐则臣发现，“甚至，如果深究下去，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和内陆文化的形成，都可以在这条浩荡的大河中找到一些重要因素。”

学习历史是为了更好地走向未来。大运河从2500年前走来，如今依然在时间中奔腾。大运河再次实现全线水流贯通，徐则臣也再次陷入思考，“当下的我们，需要重新认识这条河。今天让它通航的意义是什么，为何说它重要，我们如何认识这条河，它跟我们中国人的关系、跟中华民族的关系到底是什么，等等。从源头上去理解它，就会知道它有多重要。我常说‘唤醒’大运河，其实更重要的是一种文化意义上的唤醒。它不仅仅流淌在中国的大地上，也不仅仅流淌在教科书里，它也流淌在我们的血液里。”

“大运河不仅是中国的，更是世界的”

在《北上》中，清朝末年的意大利人小波罗，沿大运河北上一路到北京，见证了运河两岸从义和团到日军侵华半个世纪的历史。同时也写到小波罗的后代以及当代的运河生活，古老与新生交织一起。书中人物谢平遥和小波罗看到，运河里面的水把两边的事物倒映在运河里。文学评论家认为，这是一个镜像，这个镜像是隐喻性的，不仅仅是倒映两边的风景，而是说运河是中国整个近代史、现代史的镜像，所以沿着运河北上就是在溯源中国的近代史和现代史。

小说中有一段写道，“繁华的无锡生活在他眼前次第展开，房屋、河流、道路、野地和远处的山，炊烟从家家户户细碎的瓦片缝里飘摇而出，孩子的哭叫、大人的呵斥与分不清确切方向的几声狗叫，有人走在路上，有船行在水里。再远处，道路与河流纵横交错，规划出一片苍茫的大地。大地在扩展，世界在生长，他就这感觉。他甚至觉得这个世界正在以无锡城为中心向四周蔓延。以无锡城的这个城门为中心，以城门前的这个吊篮为中心，以盘腿坐在吊篮里的这个意大利人为中心，世界正轰轰烈烈地以他为中心向外扩展和蔓延。”

2014年6月22日，中国大运河成功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成为中国第46个世界文化遗产项目。世界遗产委员会在点评大运河时，特别提到大运河对人类文明的贡献，认为其 “展示了人类在直接起源于中国古代的巨大农业帝国中的技术能力和对水文地理学的掌握”。

2023年5月底，根据小说《北上》改编的同名长篇电视剧在江苏常熟古里正式开拍。增加了影视的翅膀，我们相信，徐则臣在《北上》里讲述的大运河故事，将传播得更远。在本次采访最后，徐则臣特别提到：“大运河不仅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运河的生生不息必将让它流向世界，因此运河的故事背景不能只局限在国内，应该放眼世界，将运河上升到世界的高度，放置在世界的眼光之下，进而赋予它深刻的文化含义。”

除了探究、写作大运河，徐则臣的关注还沿着大运河走向长江，走向更远的世界。从2022年开始，徐则臣关注起所有与长江有关的信息，为自己下一步的文学创作阶段做准备。对于未来，他充满期待，“由运河而及长江，从一条大河到一条更大的河，会是一次通往历史深处和高远源头的探秘与跋涉吗？河流负责把一个乡村少年带到遥远的世界去。在河流中，为我扩展世界的是树叶和纸船，它们漂有多远，我想象的世界就有多遥远和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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