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代时的“京漂”也不容易

原标题:金代时的“京漂”也不容易

“京师苦寒岁,桂玉不易求。

斗粟换束薪,掉臂不肯酬。

日粜五升米,未有旦夕忧。

近山富黑瑿,百金不难谋。

地炕规玲珑,火穴通深幽。

长舒两脚睡,暖律初回邹。

门前三尺雪,鼻息方齁齁。

田家烧榾柮(意为小木块),

湿烟泫泪流。浑家身上衣,

炙背晓未休。谁能献此术,

助汝当衾裯(音如愁,床帐)。”

这是金朝末年诗人赵秉文写下的《夜卧煖炕·京师苦寒岁》诗。赵秉文是磁州滏阳(今属河北磁县)人,出身科举,长期在金中都(今属北京)当官,历仕五朝,曾任礼部尚书,是一时的文坛领袖。

在诗中,赵秉文写了他作为“京漂”的艰难与快乐——北京冬季太冷,桂玉(多指柴米价贵,化用成语“米珠薪桂”,此处专指柴贵)难得,用一斗粟换一束柴都难办到,好在北京西山盛产煤(赵秉文称它是黑瑿,即黑色的 玉,瑿,音 如 衣),让 他“长舒两脚睡”。

赵秉文是金朝三次党狱中第二次“明昌党狱”的主要涉案人,“坐讥讪,免官”(仅外放,未免官),饱受惊吓。受审时,赵秉文乱牵扯同僚,被士林所鄙。

“明昌党狱”波及人物不多、影响不大,但金末学者刘祁认为,从此“大臣惟知奉承,不敢逆其(指金章宗)所好,故上下皆无维持长世之策,安乐一时,此措意启大安(卫绍王年号,金朝转衰)、贞祐(金宣宗年号,贞祐二年金中都陷落)之弱也”。

在赵秉文的时代,最优秀的“京漂”才能当官,却如此波折,其他“京漂”之难,可想而知。

金代武元直《赤壁图》卷后赵秉文题词 金朝把人分成五等

金朝等级观重,《三朝北盟会编》引赵子砥(赵匡胤的曾孙,靖康时被金兵掳至今北京一带,后逃回)的《燕云录》,称:

虏得南人,视人立价卖之……有兵权、钱谷,先用女真,次渤海,次契丹,次汉儿。汉儿虽刘彦宗、郭药师,亦无兵权。契丹时不用渤海,渤海深恨契丹,女真兵兴,渤海先降,所以女真多用渤海为要职……每破州郡,用一金人、一燕人(指“汉儿”)、一南人,同共镇守。

可见,第一等是女真人,第二等是渤海人,第三等是契丹人和奚人,第四等是“汉儿”,第五等是南人。

渤海国亡于辽,在金辽战争中,渤海人是女真人的盟友。渤海人有“三人渤海当一虎”之称,渤海大族与金宗室累世联姻,金朝9个皇帝中,3个是渤海人生的(海陵王、金世宗、卫绍王)。

契丹与奚是北方古族,或同源,唐时常并肩作战,却非一体。金灭辽后,格外提防契丹与奚,“俾与女真人杂居,男婚女聘”,以“渐化成俗”。

“汉儿”是原辽国的汉人,不通中原上百年,习俗与南人异。金世宗说:“南人矿直敢为,汉人(指‘汉儿’)性奸,临事多避难。异时南人不习词赋,故中第者少,近年河南、山东人中第者多,殆胜汉人(指‘汉儿’)。”

“汉儿”归附早,较顺从,得金人喜欢。南人则在北宋灭亡后,坚持抗争。

张中政在《汉儿、签军与金朝的民族等级》一文中钩沉,从战利品分配,也能看出等级,即:“金人得锦,渤海得绫,契丹得□织之类,而九州(指‘汉儿’)所得者,杂色而已。”

“剃发令”为什么失败了

金朝也曾“留发不留头”。1128年占领河北、河东后,下令:“今随处既归本朝,宜同风俗,亦仰削去头发,短巾左衽,敢有违犯,即是犹怀旧国,当正典刑,不得错失。”

1129年,金太宗吴乞买再下令:“禁民汉服,及削发不如式者,死!”

“汉儿”为向新主效忠,特别卖力,知代州(今属山西代县)刘裪(音如陶)在市场上抓到一名士兵,经测量,顶发稍长,不合样式,便将其处斩。刘裪后出使南宋,得知岳飞被处死,立刻嘲讽:“江南忠臣善用兵者,止有岳飞,所至纪律甚严,秋毫无所犯。所谓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所以为我擒(用刘邦语)。如飞者,无亦江南之范增乎?”

“汉儿”对南人不屑,还体现在左企弓诗谏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上,金朝与北宋约定夹击契丹,据“海上之盟”,事成后燕京归北宋,左企弓却认为:

并力攻辽盟共寻,

功成力有浅和深。

君王莫听捐燕议,

一寸山河一寸金。

左企弓本是辽国大臣,后在金朝任官,阿骨打最终采纳了他的建议。

然而,金朝的“禁服削发”政策完全失败,百姓“人人怨愤,日思南归”,大量人口流向南宋,土地荒芜,金朝经济遭重创。

“汉儿”多依附粘罕等权臣,对皇权构成威胁。金朝早期“君臣宴然之际,携手握臂,咬头扭耳,至于同歌共舞,莫分尊卑而无间”,大臣上朝时均可带刀,直到1138年,金熙宗才禁亲王以下佩刀入宫,此后发生亲王宗磐与宗干在朝堂争吵,宗磐竟拔刀就砍。

金朝皇帝试图削弱宗族的权力,所以抑“汉儿”,挺南人。

金朝官吏收入高

从金熙宗起,金帝便试图引入中原政体,替代传统的勃极烈制度(贵族集体议政),汉人官员总数开始超女真人。金朝皇帝有偏见,但用人很开放。

比如最尊贵的配享太庙,39功臣中竟有4名汉臣(韩企先、石琚、张万公、高汝砺),多于渤海人(张浩、李石),去除22名宗室,女真人也只有11人,且绝大多数是武将。清代26名配享太庙的功臣中,汉臣仅张廷玉一人。

韩企先曾任宰相,金世宗完颜雍称:“本朝典章制度,多出斯人之手。”石琚是金朝状元,完颜雍时任宰相,以廉洁、知人善任著称。张万公“醇厚刚正,门无杂宾,典章文物,多所裁正”。高汝砺任官46年,任相10余年,深得金章宗赏识。

在待遇上,金朝很大方。王德朋在《金代汉族士人经济来源辨析》中钩沉,在金朝,正九品的俸给是:

朝官,钱粟12贯石,麦2石,衣绢6匹,绵35两。

外官,诸警巡判官,钱粟13贯石,曲米麦各1称石,衣绢6匹,绵11两,职田3顷。

这还没算日常赏赐的钱。退休后,五品以上“给俸禄之半”,70岁退休,升两级,给半俸,60岁退休,升一级,给半俸。

当官待遇好,当吏也不错,中央吏员能任令史、译史,月薪达钱粟10贯石,绢4匹,绵30两。地方吏员略低,但有职田3顷,职田免税、免徭役。此外,金廷还给官吏发各种生活用品,日常用度几乎都包了。

尊重人才,难怪在金朝,汉人官员忠诚、努力,很快就完成了血缘制到封建制的升级。到金章宗时,“一时士大夫争以敢言、敢为相尚”。

“京漂”似乎机会多

只看收入,到金中都当“京漂”确实诱人。

据《金代汉族士人经济来源辨析》,在国子监当生员,“给民佃官田,人六十亩,岁支粟三十石”,国子生则“人百八亩,岁给以所入”。金末,在蒙古大军压力下,军费艰难,退休官员工资减半,尚书省建议罢国子监,金宣宗立刻拒绝:“自古文武并用,向在中都,设学养士犹未尝废,况今日乎?其令仍旧给之。”

直到灭亡前,金朝仍每月给学子五十贯,只是此时纸币约等于废纸。

金中都也适宜手艺人。当时官作也请民间匠人,工资甚佳,据《金史》:“诸局作匠人请俸,绣女都管钱粟五贯石,都绣头钱粟四贯石,副绣头三贯五百石,中等细绣人三贯石,次等细绣人二贯五百石,习学本把正办人钱支次等之半,描绣五人钱粟三贯石,司吏二人三贯石。”

都管、都绣头、副绣头等类似技术职称,连最初级的“描绣”都收入可观。与北宋、元朝不同,金朝管理宽松,基本不限制人身自由。

金中都税收低,房山古洞坡产银,“许民开采,二十分取一为税”,到后来,连这5%也取消了。金中都的酒名扬天下,本应由官营工场生产,但很多酒户逃走,去私酿工场干活。中都立法禁私酿,但从未认真执行过。

金中都的纺织、印刷、铜镜制造、铁器、铸币、采煤、武器制造等都是优势产业,金朝放水养鱼、不与民争利,很快便“士民辐凑,宫阙井邑之繁丽,仓府武库之充实,百官家属皆处其内,非同曩日之陪京也”,俨然成了机会多、赚钱容易、生活质量高的所在。

给官给钱不给面子

“表面的丰满”难敌“内在的骨感”。

金朝重科举,肯用南人,涌现出不少进士家族,如浑源刘氏、日照张氏、河中李氏等,还有中都的大兴吕氏,吕忠翰、吕造父子先后中状元。但金朝只许汉人学文,不许习武,“凡汉人、渤海人不得充猛安谋克户”,在覆灭前,仍“机密谋谟,虽汉相不得预”。

金朝发生过三次党狱

第一次是“皇统党狱”,金兀术在亲信蔡松年鼓动下,将吏部侍郎田瑴(同珏)等40多人指为“朋党”,8人被杀,34人被流放,背后是勋贵与皇权冲突,被“汉儿”利用,打压南人,半个世纪后才平反。

第二次是本文开始提到的“明昌党狱”,赵秉文劝金章宗勿杀完颜永中、完颜永蹈等皇叔,提醒勿信“小人”,误会“君子”。金章宗的目的就是清除宗室,遂厉声反问:“谁是君子?谁是小人?”赵秉文一时语塞,被下狱究察,他只好乱咬人,说是听王庭筠、周昂、潘豹、郑赞道、高坦所说,致5人下狱,赵秉文反而被放了出来。

第三次是“贞祐党狱”,蒙古大军已入中原,不少名人逃到河南,与河南府治中高庭玉有往来,女真同僚“诬以有异志,辄收赴狱”,此案牵扯了孙伯英、雷渊等5人,高庭玉离奇地死在狱中。

三次党狱,体现出金帝的不信任。南人能当官,但不轻松,金朝不顾“刑(指肉刑)不上大夫”,动辄打官员板子,还要脱裤子打,并让同僚参观,以示侮辱。金海陵王说:“既无廉耻,当以小人之罚罚之。”在金朝,再大的官都随时可能尽失体面,谁还对它忠诚?

米价竟然高于银价

金帝不信任宗室和官僚体系,发展出“个人官僚体系”,即近侍局。

名义上,近侍局只负责收发奏折等杂务,如金世宗所言:“近侍局官须选忠直练达之人用之。朕虽不听谗言,使佞人在侧,将恐渐渍听从之矣。”

近侍局成了金帝耳目、参谋、特务,将宰相之权收到皇帝手中,可近侍无行政经验,又无特别才能,只会绝对忠诚。刘祁斥责说:“职虽五品,其要密与宰相等,如旧日中书,故多以贵戚、世家、恩幸者居其职,士大夫不预焉。”

近侍局令“中外蔽隔”,“至于大臣退黜,百官得罪,多自局中,御史之权反在其下矣”。权臣却不拿他们当回事,大臣纥石烈牙忽带镇守宿州等时,常“下凌上”,“凡朝廷遣使者来,必以酒食困之,或辞以不饮,因并食不给,使饿而去”。

混入近侍局,不等于进保险箱,还要看皇帝的素质,金熙宗“平日嗜杀,晚年尤甚。左右近侍,少不如意,即手刃之”。

金中都到后来,可能也出现了住房困难的问题。金中都比辽燕京大一倍,辽燕京约30万居民,有学者认为,金中都超100万人(一般认为,金中都人口超40万),是前者的3倍多。辽燕京是陪都,常驻机关少,金中都则增加了园林、宫禁、仪式性建筑等,且宗室、高官、贵族、功臣等均由金政府提供住房,普通百姓的空间反而变小了。

在蒙古大军冲击下,周边民众避入金中都求庇护,城中人口暴增,食物匮乏,甚至白银三斤换不到三升米。虽非常态,但传统城市易生波动,不太适合“漂”,金中都也不例外。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 蔡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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