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阳河，曾经从我的枕下流过

来源：淘生活问答时间：2023-10-08 07:13

原标题：浏阳河，曾经从我的枕下流过

在我的人生中，有一段近似于流浪的日子。收入微薄，仅能糊口，只好租住在朋友家楼下一间多年无人居住的房子里。不过，难能可贵的是，这间几乎废弃的小屋后面有一个不算小的院子。院子那头，还有一间几近颓败的红砖杂物房。爬山虎柔韧的藤穿过墙壁的裂隙，爬到了杂物房的天花板上，夏天碧绿，摇曳生姿，秋天微红，落叶簌簌。

搬过去的第一天，因为实在太累，我睡得很沉。半夜里，我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也不知自己是梦是醒，恍惚中，有缥缈而温柔的涛声传来。那涛声极远，远得仿佛是一层雾；又极近，近得似乎就在枕下。一浪又一浪的波涛声中，间或有一两声汽笛，呜咽似的响起。

第二天醒来，疑心是梦，这是国防科大的家属大院，涛声何来？起身穿过荒蔓丛生的院子，去收拾杂物房，推门而入时，只听波涛拍岸，水花溅起，一股河水缓滩处特有的泥腥气扑面而来。原来昨晚，我枕下真的淌着一条河，那呜咽的汽笛，想必也真是轮船半夜的独歌了。我马上丢下撮箕扫帚，带上我的狗，匆匆出门，去找河。绕过一株枝叶繁茂的橘子树，便如打鱼人入桃花源，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一大片的菜畦好似凭空出现，绿得像是用饱蘸颜料的笔画出来的一般。菜畦旁边，一衣带宽的、黄浊的河水翻腾着向西流去。我穿过菜畦向右边一看，不远处一排红砖屋悬空砌在河面上空，仅仅依靠一些斜插入河岸土地的水泥柱子支撑着，像一个个悬挂着的鸟巢。而我的杂物房，想必是其中一个“巢”吧。

我第一次感受到我与河流是如此亲近，近得伸手可及。我问一位种菜的老娭毑，这是什么河，她有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我明知故问，便说，这是浏阳河，长沙只有那么几条河噻。

那时正是初夏，尚未入伏，太阳虽然在头顶上明晃晃地晒着，但是河水氤氲，并不觉得炎热。走上长着黑绿色苔藓的石阶，河逐渐离我远了，我登上了浏阳河大堤。

大堤上，一叶用黑色石头雕刻的小船载着一块黑色的石碑，上面写着“黑石渡”三个红字。虽然此处早已没有了渡船，但是刚才我走过的、伸向河面的长阶，可能正是通往渡口的必经之路。几十年前，不知有多少双沾满田里黄泥的脚踏上这长长的石阶往家里赶去；也不知有多少副肩膀扛着沉重的担子，晃晃悠悠地登上渡船，想用担子里的货品，去换那一家老小的伙食；可能也有背着书和行囊的学生伢，从这里搭船离了父母，去做那追寻真理的鹰。这古老的、如今已经不复存在的渡口啊，如它身下那滚滚流淌的浏阳河一样慷慨地抚育着傍河而居的人们，迎他们回来，又送他们远去。

找到了河，回家之后我便把床铺挪到了杂物房里，正式成为浏阳河的邻居。从此之后的每个夜里，浏阳河在我枕下，用她那柔和、深沉的涛声送我入眠。我像是睡在姆妈的怀抱里，滚滚的波涛，成了晃动的摇篮。

对于浏阳河来说，我仅仅只是一个流浪到此的陌生人，但她对我一如对那些在她身边生活了几十年的孩子一样无私，充满柔情。一年四季，浏阳河总要想着办法让她身边这些儿女从她身上找些东西，去淘换些零花钱，或者打打牙祭。

春天是最为丰盛的，河边的草滩上长着不知道多少野菜，刚露头的荠菜掐了打汤是很适宜的；鲜嫩多汁略带酸味的马齿苋，凉拌一下味道不错；叶子背面泛着银灰的艾叶子，多多地摘了，回家做成粑粑冻起来，可以一直吃到夏天。这时的河水尚浅，河中央的一些小洲（如果称得上“小洲”的话）便露了出来，有的可以蹚水上去，摘那些水灵极了的水芹菜、野葱。我时常脱掉鞋袜，踩着那还很冷的河水到其中一个小洲上去，长时间地坐着，看水慢慢涨上来一点，又退下去。看白鹭飞过，是的，这里是有白鹭的，它也是浏阳河哺育的生灵。有那么一次，我还在洲上的草堆里，看到了白色的鸟蛋，也许是白鹭的，也许是其他水鸟的。那白色泛青的几个蛋，在膝盖深的草里安安静静地睡着，那么的安静，很难想象里面孕育着生命。

夏天则最为热闹。星星都活了，在被城市灯光染上了一层橘色的夜空中，明亮地闪烁着。河堤上好热闹，隔几步远就有架着躺椅的茶水摊子，老板非常热情，茶用搪瓷霸缸装着，只要花上几块钱，便可端着它躺下来，偶尔呷上一口。每个茶水摊子都准备着一张兜网，网着几个滚圆的西瓜在河里“湃”着，有人要，就捞上来，“唰——”一切两半，两块钱便可买一牙，清甜凉爽。河边芦苇丛里灯光闪闪，是戴着头灯捉鱼、捞虾、抓青蛙的人，在比人还高的芦苇里穿来穿去，他们的笑声比河水的波浪声，还要大上几分呢。

秋天，河两岸渐渐红了。野蔷薇花早就谢了，泛红的叶片缝隙中露出红亮亮的小果子来。大堤上的槭叶枫终于熬成了主角，在有些凉意的秋风里伸展自己的一身红叶。野菜没有了，但是附近菜畦里的番茄红得像一个个小灯笼，每次我沿着河边走回我的小窝，都能看到那一树树小小灯笼，是那么的火红，那么的明亮。它们照亮了我回家的路。

冬天，一切都萧瑟了，但河水没有，生活在河上的人也没有。浏阳河上，冬天仍旧船来船往。挖沙船载着小山一般的沙子非常缓慢地往下游行驶。甲板上有女人在做饭，大风把她的脸吹得通红，但锅里热气翻腾。男人从船舱里出来，靠在船舷的栏杆上用一个盆子刷牙洗脸。狗也出来了，四肢紧绷站在船头，岸边拴着绳的狗对着它叫，它骄傲地不理。一艘船就是一个家，他们吃住在这艘船上，工作在这艘船上，希望也装在这艘船上。我，生活在这样一条历史悠久、充满了活力和人情味的浏阳河边，我想，我的生活从那时开始，也朝着新的希望驶去了吧。

如今，我的生活果然是很好了，而曾经离我最近的浏阳河，也离我很远了，远成了记忆里的一个片段，远成了代表一段生活的标记。那吟唱着从我枕下澎湃而过的浏阳河，曾从我的生活、我的生命、我的心里，穿流而过。　文/冷火秋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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