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谈“获奖”问题：流芳百世的是作品，而不是奖项

来源：淘生活问答时间：2023-10-12 14:30

原标题：村上春树谈“获奖”问题：流芳百世的是作品，而不是奖项

《我的职业是小说家》是村上春树首部自传性作品，历时六年完成。一个人，写作三十五年，十三部长篇小说，超过五十种语言译本。虽然拥有享誉世界的知名度，但关于村上春树，许多事情始终包裹在神秘的面纱中：他是怎样下定决心走上职业小说家之路？对他来说，人生中幸福的事是什么？究竟如何看待芥川奖与诺贝尔文学奖……

1.人生这玩意儿，琢磨起来真是奇妙

三十岁那年，我获得文艺杂志《群像》的新人奖，以作家身份正式出道。那时候，我已经累积了一定的人生经验，虽然谈不上多么丰富，却与普通人或者说常人有些不同的意趣。通常大家都是先从大学毕业，接着就业，隔一段时间，告一段落后再结婚成家。

而我呢，却是先结婚，随之为生活所迫开始工作，然后才终于毕业离校的。与通常的顺序正好相反。这该说是顺其自然呢，还是身不由己便木已成舟，总之人生很难按部就班、依照既定方针运作。

结了婚，又讨厌进公司就职，那就自己开家小店吧。那是一家播放爵士唱片，提供咖啡、酒类和菜肴的小店。因为我当时沉溺于爵士乐，只要让我从早到晚听喜欢的音乐就行了。那是一九七四年的事。当时我和太太没有什么资金，两个人过着非常非常节俭的斯巴达式生活。家里既没有电视，也没有收音机，甚至连一只闹钟都没有。也几乎没有取暖设施，寒夜里只好紧紧搂着家里养的几只猫咪睡觉。猫咪们也使劲往我们身上贴。

那是一段艰辛又快乐的生活。一方面，别无所求地工作，慢慢还清债务，把小店撑下去。另一方面，又可以整天听自己喜欢的音乐。

如今回想起来，开始工作之前，我只是个“普通男孩”而已。在阪神地区宁静的郊外住区饱受关爱地长大，可以说，不谙世故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那时，虽然不怎么用功，成绩倒也还说得过去。我从小就喜欢读书，捧起书来便心花怒放。从初中到高中，像我这样读了许许多多书的人，周围恐怕找不出第二个。

一九七八年四月一个晴朗的午后，我到神宫场去看棒球赛。球棒击中小球时爽快清脆的声音响彻神宫球场。啪啦啪啦，四周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这时，一个念头毫无征兆，也毫无根据地陡然冒出来了：“对了，没准我也能写小说。”

那时的感觉，我至今记忆犹新，似乎有什么东西慢慢地从天空飘然落下，而我摊开双手牢牢接住了它。那天比赛结束后，我坐上电车赶往新宿的纪伊国屋，买了稿纸和钢笔，

Sailor牌，两千日元。夜半时分，结束店里的工作后，我坐在厨房的饭桌前开始写小说。心怦怦狂跳，兴高采烈。就这样，我花了差不多半年时间，写出了一部小说。

可是，写好后一读，连自己都觉得不怎么样。心中不禁有些沮丧，“我这个人还是没有写小说的才能啊。”转念一想，从来没写过小说，不可能一提笔就洋洋洒洒写出一篇杰作的。于是，为了能随性所欲、自由自在地写出胸中所感、脑中所想，我决定用英文改写一遍。这样，我就能避开日语中种种程式化的表达。改写完后，再翻译成日语，小说情节大致相同，但表现手法却迥然相异，读后的印象也全然不同，那就是后来的《且听风吟》了。

春天里一个周日的早晨，《群像》的编辑打电话告诉我：“村上兄的参赛小说闯进了新人奖评选的最后一轮。”当时，我还没睡醒，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甚至早把向《群像》编辑部投稿的事忘到脑后了。只消写完它，姑且交到某个人手里，我那“想写点什么”的心情就释然了。说起来，如果不是闯入最后评选，这部作品肯定会不知所终，而且我大概也不会再写什么小说。人生这玩意儿，琢磨起来真是奇妙。

2.流芳百世的是作品，而不是奖项

我想谈一谈文学奖这东西。首先以芥川奖为具体案例来谈一谈。

前不久，某文艺杂志的卷末专栏写到了芥川奖，其中有这么一段文字：“芥川奖这东西大概是具有魔力的。因为有落选后会大吵大闹的作家，所以其名声愈发响彻云霄。又因为有村上春树这样落选后对文坛避而远之的作家，所以其权威性愈发明显。”

在许久以前，我的确凭借《且听风吟》和《1973年的弹子球》两次入围芥川奖，那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往事了。两次都没有获奖，而且也确实一直在相对远离文坛的地方做着自己的事。然而，我和文坛保持距离，并不是没有获得芥川奖的缘故。

我之所以远离文坛，原因之一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当作家”。我作为一个普通人过着极其普通的生活，有一天陡然起意写了部小说，而那部小说一下子就摘取了新人奖。所以文坛是怎么一回事，文学奖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几乎丝毫不具备这类基础知识。而且那时我还有“正业”，日常生活已经忙得够呛，哪有闲心去纠缠那些可有可无的事情。

原因之二，是我觉得拿不拿奖都无所谓。《且听风吟》获得文艺杂志《群像》的新人奖时，我的确打心底感到高兴。我可以广而告之，向世界断言，那是我人生中划时代的事件。因为这个奖是我成为作家的入场券。有没有入场券，情况可大不相同。因为眼前那扇大门豁然洞开，而我还以为，只要有那么一张入场券就万事大吉了。至于芥川奖如何如何，我那时完全没有时间去思考。

还有一点，对于最初这两部作品，我自己也感觉不太满意。写这些作品时，我觉得本来拥有的实力只发挥出了两三成。当入场券还可以，但凭借这样的水准，继《群像》新人奖之后居然连芥川奖也拿到了手，只怕反而会肩负起过重的负担。在这个阶段就收到如此高的评价，难道不是有点“过头”吗？说白了就是，“咦，连这玩意儿都可以？”

事实上，世人为什么只对芥川奖如此在意，我时常感到不可思议。就算那时我得到了芥川奖，世界的命运会因此改变么？我的人生会因此面目全非么？老实说，世界大概还是眼下这幅德行，我也肯定还是这样，三十多年来，大抵按照相同的节奏执笔创作至今。不管我是否获得芥川奖，我写的小说恐怕照样被同一批读者欣然接受，照样让同一批人焦虑不安。

假如我得了芥川奖，伊拉克战争就不会爆发——如果事情是这样，我自然也会感到有责任，但这样的事绝无可能。我得没得到芥川奖，不过是茶杯里的风暴……又何曾是风暴呢，连小旋风都算不上，简直是微不足道。

芥川奖无非是文艺春秋这家出版社评选的一个奖项，文艺春秋把它当作一项商业活动在运营。新人阶段的作家所写的东西中，能令人刮目相看的作品，大概五年才有那么一回。但芥川奖每年甄选两回，就免不了有点滥竽充数，质量并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