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开暮落木槿花

来源：淘生活问答时间：2023-10-19 07:14

原标题：朝开暮落木槿花

□蔡华建

五颜六色向我呼啸而来，一次次地袭击，那本是春天的花海，但于我却是饥饿的警报！渐渐地，又失去了色彩，变成青黄不接，这两种对立，等同于愁云密布，等同于饿狼四伏，等同于饥肠辘辘。

那是四十年前的春末，每个日子都一样的难熬，储了一冬的粮菜已经吃完，一家老小断粮了，而那地里的瓜果远未熟，田里的禾苗还青着，饥饿好像一条苦难的路，远得看不到头。

午后，我在这路上徘徊，在田地里寻觅可以填塞我干瘪肚肠的东西。我一无所获，头昏沉沉，无意识地走到了同村的外婆家。我仿佛看见正月初二的那日，我提着肉与饼，代母亲回娘家时外婆站在门口的模样，她满是皱纹的脸舒展着，没有牙的扁嘴也喜欢得翘起了嘴角，她不停地塞给我花生、油炸粿，把我的格箩子都装满，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但是，她今天手里空空，看见我走来，她赶紧迎上来拉着我：“老崽，婆婆都冇东西拿你食哦！”她掀起我的衣服，看到我凹陷的扁肚，心痛说：“造孽啊，蛮造孽！”

外婆走进她的房间。那黑暗的屋子，她更黑的身影在这个角落、那个箱柜间移动，但也翻找不出一点吃的。她哭丧着脸，转过身对着门口的我，一线光照在她茫然的脸上。

她在屋前走来走去，双手在围裙上搓着，嘴里嘟囔：“哎呀嘞，就会饿死啦！”

屋旁的那株木槿，那一朵朵木槿花，像闪电一样呼啸着映入了她的眼帘。那绽放着的硕大花朵，粉瓣层叠，交错成曼妙的曲线，如梦似幻。那饱满欲放的花蕾，像是沉睡着的小精灵，等待着唤醒。那掉落地上的花朵，昂着头张着脸，仍留恋枝头的繁华。不过，这所有的花映在我眼里，只让我更饿了：“多像一个个米粿啊！”

外婆兴奋地说：“炒碗花给你食！”她蹒跚地拿来小簸箕，蹲下身，把地上的花一朵一朵地捡到簸箕里。她艰难地站起身，看着这十几朵花，有些为难。她犹豫了一下，见四顾无人，便快速地掐起花来，她忙乱的动作，像是在偷一样。“快点走，你舅舅发现了会骂我的！”她拉着我离开那株木槿，急匆匆地走进厨房，又自言自语地安慰说：“不怕，反正这花都是早上开下午落，他不会知道的。先喂饱老崽再说。”

她在灶台前忙碌起来，此刻，午后的阳光透过明瓦投进厨房，一束光变成了逐渐扩大的光柱，投在土灶、铁锅、外婆的身上，白袅袅的烟升起，响滋滋的煎炒中，成了那黑暗中最高光、寂静中最响亮的场景。

木槿花在嘴里滑而细腻，泛出香甜的汁液，一朵一朵的花，在我的咀嚼中，都成了美味。我捧着汤碗，看着那吃完了花还剩的一点汤，一丝油花晃动，我仰起头，咝溜一声把汤也喝完了，饱了！

我在小桌上放下碗，见外婆正看着我，她笑容满面，深深的皱纹舒展开，那没有牙的扁嘴又翘起了嘴角。她看了看那汤碗，双手捧到面前，伸出她长长的舌头，舔起了碗面，每舔一下，她的身子都往上挺起，仿佛自水底潜出了水面。她啧啧地咂吧着嘴，一脸的满足感。

一朵花，一道菜，勾起沉淀的感情，人世间那些最刻骨铭心的美好食物，都是温暖的光，珍藏于心的。

那木槿花，朝开暮落。朝开时，我看见外婆的笑脸，暮落时，我看见外婆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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