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

来源：淘生活问答时间：2023-11-02 07:12

原标题：野望

朋友开了家“望野博物馆”，有很多珍贵的私人收藏。只是这名字为什么叫“望野”，我一直没弄明白。

读过的古诗词中，有直接以“望野”为题的，同样，也有以“野望”为题的，而且写得都挺好。先说“望野”，最有名的应该是南北朝诗人庾信的《望野》：“试策千金马，来登五丈原。有城仍旧县，无树即新村。水向兰池泊，日斜细柳园。涸渚通沙路，寒渠塞水门。但得风云赏，何须人事论”。

这首诗是说诗人自己登上五丈原，看到老县城，看到新村落，看见池水，看见细柳。此时应该是秋天，所以有水落石出的景象，有浮动的人气，更有苍茫的秋色。

读这首《望野》时我注意到，虽然时逢秋天，河流干涸，草木萧瑟，但诗中并没有流露出苍凉的心境；庾信的诗总体呈悲调，尤其是到了暮年，但这首诗却充盈着一种欣喜和登高壮观的审美愉悦，以至于觉得有此景致足矣，管他什么人事。

由此我想到了杜甫。杜甫敬重的诗人中，庾信是极其有分量的一位，杜甫在多首诗中都说庾信的诗好：“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充分肯定庾信的诗悲壮感人，纵横有力。庾信到了暮年，经历诸多磨难后，写下的诗更见苍凉，像“阳关万里道，不见一人归。惟有河边雁，秋来南向飞”，其中该有多少对故国的眷恋与悲伤啊。杜甫的诗沉郁顿挫，说影响，庾信应该少不了，但偏偏庾信这首《望野》，望向秋天，有风云之赏，而无人事之忧，有点让人没想到。

巧的是，杜甫有一首《野望》。不知道杜甫的《野望》是向庾信致敬，还是反其意而咏之？杜甫《野望》云：“西山白雪三城戍，南浦清江万里桥。海内风尘诸弟隔，天涯涕泪一身遥。惟将迟暮供多病，未有涓埃答圣朝。跨马出郊时极目，不堪人事日萧条”。

在成都，诗人流浪漂泊之后难得安定下来，跨马去郊外野望。此时他已经过上了比较安逸闲适的生活，但这首诗还是写出了深藏在他内心的悲苦：还是老病之躯，还是天涯涕泪，自己满怀愧疚，依然无所作为。相较于庾信的《望野》，杜甫的《野望》颠倒的不仅是词序，更是心情，和观察事物的角度。一个是“风云赏”，一个是“日萧条”，一个是“何须人事论”，一个是“不堪人事日萧条”，庾信想的是自然风光的好，懒得去说人事，而杜甫眼中尽管有西山白雪、南浦清江，但放不下的还是朝廷，是兄弟，是苍生。

有意思的是，还有两首分别以《望野》和《野望》为题的诗，写得也都挺好。一首是明清之际释今无写的《望野》，“未可询行役，言寻好翠微。水添江路直，帆侧峡风归。残月波翻碎，闲鸥春浴肥。时时惭物外，何日坐忘机”。此时的“望”，跟庾信比，一个是春望，一个是秋望，但都有好心情，一样的“风云赏”，一样的“坐忘机”。还有一首是初唐王绩的《野望》，“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一下子就让人想起柳宗元在《溪居》中的“来往不逢人，长歌楚天碧”，有人无人，认识不认识，似乎都跟自己无关，因为自己是抱定了要在天地与山川之间找自己要过的生活了。海子有句诗，说“随手摸到的东西越少越好”，而此刻的柳宗元差不多是想说，遇到的人越少越好。

野望也好，望野也罢，大多人都在山野的瞭望中，多一份对山川的爱，对自然的留恋。唯一的例外是杜甫，哪怕是见到再美的景致，心中还是惦记着人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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