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的灵魂充满谎言？” | 加缪诞辰110周年

来源：淘生活问答时间：2023-11-08 09:26

原标题：“为什么我们的灵魂充满谎言？” | 加缪诞辰110周年

阿尔贝 · 加缪

2023年11月7日是法国作家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1913-1960）诞辰110周年。

加缪出生于阿尔及利亚，在日后成为世界上最著名的作家和最年轻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之一，法国文学的一张名片。在他猝然离世时，法国文化部长表示“他的作品始终与追求正义紧密相连”，而与他曾为挚友的萨特也在悼词中动人地表达，加缪“再次证实了道德的存在”。

通过《局外人》《西西弗神话》《鼠疫》等名作，加缪揭露出人类社会的荒诞性，以及如何对此进行反抗。但在加缪笔下不只有消极的人类困境。“爱”“团结”“幸福”，也是贯穿加缪哲学思考的关键词。他在作品中展现了人性之光，也带领我们去追问生命的真谛。

妈妈死了，他没流一滴眼泪

文 | 群学君

“今天，妈妈死了。也可能是昨天，我搞不清。”

说这话的，是法国作家加缪笔下的小职员默尔索。小说《局外人》这句开篇，是二十世纪文学史上惊世骇俗的一笔。

默尔索是从养老院发来寥寥数语的电报里，得知了母亲的死讯。至于母亲去世的原因、时间乃至种种细节，他一概不知，也完全不关心——这并不奇怪，母亲住进养老院已经很久了，他甚至连她的年龄也搞不太清楚。

接到电报的第一时间，默尔索没有一点悲痛，反而显得心烦意乱：养老院在八十公里开外，参加葬礼来回得花两天时间，这就意味着他得向那个招人讨厌的老板请假；然后还得去向朋友艾玛尼埃借黑色领带；最后，在这种闷热的天气，坐着颠婆的公交车，闻着难闻的汽油味，跋涉几十公里，实在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

葬礼心不在焉中草草结束了，默尔索想着终于可以回家在床上大睡十几个钟头，心里终于涌起一些喜悦。

第二天，百无聊赖中，默尔索去了海滨浴场，在那里遇到了多年前与他眉来眼去一阵子的前同事玛丽。当两人在海水里调情时，玛丽听说默尔索的妈妈昨天刚刚下葬，吓得“往后一退”。不过很快，炽热的情欲掩盖了一切，当晚，从电影院里出来以后，两人痛快享受了一番鱼水之欢。

肉体的欢愉并没有缓解默尔索精神上的枯寂，他依旧对一切漠不关心，毫无所谓。玛丽要跟他结婚，他觉得无所谓；老板要给他多少人垂涎的升职机会，他也觉得无所谓；他对生活中的一切，没有不满，却也没有目标，在他与这个喧嚣的世界之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他就这么冷峻地看着万丈红尘，一言不发，寂寞而又疏离。

最终，在海滩上，默尔索开枪射杀了一个阿拉伯人，只是因为海滩上的灼热而不由自主扣动扳机了。

即便在法庭上，默尔索还是一副对一切无动于衷的样子。他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却对试图帮助自己的律师熟视无睹，甚至没有为自己申辩哪怕一个字。他就像冷漠的看客，静静地看着法庭里的这一幕，仿佛受审的不是自己，仿佛整件事与自己毫无关联，他甚至比即将降临到自己头上的死亡还要冷酷。

从法官到旁听者，所有人对这个小职员都觉得大惑不解却又无所适从。人们不再讨论他的罪行（这是毋庸置疑的），而开始审判他的“邪恶的灵魂”。检察官指控说，默尔索在母亲葬礼的第二天，就跑出去和女人鬼混，可见他“没有灵魂，没有丝毫人性，没有任何一条在人类灵魂中占神圣地位的道德原则”，他身上有一个巨大的“灵魂黑洞，正在变成整个社会有可能陷进去的深渊”。

最后，检察官义正辞严地宣布，“我控告这个人，他怀着一颗杀人犯的心埋葬了一位母亲。”

行刑前，好心的神父三番五次来到监房，帮默尔索忏悔祷告，默尔索的回答是：“我不信上帝”。

默尔索短暂的生命结束了，20世纪思想史上一种经典的人格却由此诞生，它的创造者加缪称之为：局外人。

在加缪看来，一生与整个社会格格不入的默尔索，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儿子，更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犯。

默尔索是逆子吗？不是。他只是不愿用那种约定俗成的“呼天抢地”的方式来表达对母亲的哀悼，与其陷入那种自我感动的“悲痛”，不如自然的过好自己的生活，毕竟死亡是每个人的归宿。

默尔索是不求上进混日子的loser吗？不是。他只是不愿用那种约定俗成的“升职加薪”的标准来界定所谓的“人生成功”，他只在意对当下生活实实在在的观感。

默尔索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吗？不是。他只是不愿意用撒谎来换取对自己责罚的减轻。

当这个社会把“痛哭流涕”作为悲恸的标准，把“财富地位”作为幸福的标准，把“低声乞怜”作为认罪伏法的标准，并且把所有不遵从标准的人都是为“异类”的时候，特立独行的默尔索，反过来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清醒”的人：

他不耍花招，拒绝说谎，是什么他就说是什么。他拒绝表演自己、矫饰感情，善良宽和，不说废话。他的随和温顺、好说话、不计较、安分、实在，在社会看来，就是冷淡、孤僻、不通人情、不懂规矩、作风散漫、庸庸碌碌、浑浑噩噩……他是穷人，是坦诚的人，喜爱光明正大。他是无任何英雄行为而自愿为真理而死的人……

用默尔索自己的话说，“人生在世，永远也不该演戏作假”。

加缪说过这样一句话：“进退两难，出路是没有的。”

某种程度上，小人物默尔索试图挑战的，是整个人类社会的心灵困境。

相信我们每个人，在日常生活的某一时刻，总会有这样“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的感觉：

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的时候，只有你完全高兴不起来，甚至觉得滑稽；所有人都在微信群里“夸夸夸”“赞赞赞”的时候，只有你心里不屑一顾；所有人都在迎合、附会的时候，也只有你无动于衷……

这种时候，你有没有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冷漠“局外人”，觉得自己怎么那么“不合群”？于是，你觉得不安，感到害怕——害怕被视为“异类”，害怕受到冷落，害怕一道道歧视的目光，害怕被排除出局，于是，你小心翼翼把自己包裹好，伪装起来，表演得跟“大部分人”一样，在“集体”的怀抱里，寻求温暖，感受安全。

如果说，依照约定俗成的价值观念和行为准则运作的人类社会是一个“局”的话，那么，我们每一个个体生命，面临的选择，似乎只有两个：

要么入局，遵循游戏规则，与大家同喜同悲，不管自己内心深处有怎样的感受；要么尝试挑战规则，最终的结果，或许能改变世界，但绝大多数这样的人，会反过来被这个世界吞噬：不是肉体，就是精神。

而加缪通过小人物默尔索想追问的是：否有第三种选择，比如，作为一个“局外人”，冷眼红尘呢？

默尔索一生都在否定既定的游戏规则，并不是因为他有自身设定的规则，而是因为他没有规则。他是游离的，因此世界上存在的差异对他来说不存在。“在我所度过的整个这段荒诞的生活里，一种阴暗的气息穿越到尚未到来的岁月，从遥远的未来向我扑来，这股气息所过之处，使别人向我建议的一切都变得毫无差别，未来的生活并不比我以往的生活更真实。”

然而，默尔索的结局，印证了一个局外人的最终命运，他是无法被道德社会所接纳的，他甚至不愿意伪装着去迎合这个社会的精神准则。要么入局，要么死去，你永远无法作为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

在加缪那里，“局外人”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人内心深处的精神困顿，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荒诞。在他短暂的一生中，加缪用小说、戏剧、随笔，揭示出人在异己的世界中的孤独、个人与自身的日益异化，以及罪恶和死亡的不可避免，在加缪看来，“所谓荒诞，是指非理性和非清楚不可的愿望之间的冲突，弄个水落石出的呼唤响彻人心”。他主张在荒诞中奋起反抗，在绝望中坚持真理和正义。

1957年，44岁的加缪因“热情而冷静地阐明了当代向人类良知提出的种种问题”而获诺贝尔文学奖，他“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大无畏精神使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不仅在法国，而且在欧洲并最终在全世界成为他那一代人的代言人和下一代人的精神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