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一捧江心水

来源：淘生活问答时间：2023-11-14 03:56

原标题：掬一捧江心水

丁祖荣

人在时空里。时间度量人的生命长度，空间定义生命的价值，时空的浸润和洗练，赋予了人的精彩与壮阔。六十岁以前是成长，身体、心智都是；六十岁以后是变老，自然的、优雅的或粗糙的。六十岁以后青春勃发的，多半是故事或传奇。我认识的这几位老人，无不是在岁月演进中，意志弥坚，张力毕现，呈现生命的华彩。

一个时代人物

年末岁首，天空飘着雪，四时轮转中有人喟叹：世上最公平的事儿，就是过年普调一岁。去年，我还在羡慕老年（编者注：“傻子瓜子”创始人年广久），身板杠杠的。哪知，老天竟于农历年底夺走了老年的生命。一个时代的光影，隐去了。

我想起，十九道门的拐角，买瓜子要排长长队伍。那些年的老年，脸黧黑。这张脸，被炒瓜子的烟，烟熏火燎过，被烈日晒过，被夜风吹过，也被人嘲笑过。他着一身笔挺的白色西服，常往范罗山我的办公室跑，说“三杆子打天下”，要我说出是哪三个。我勉强猜出枪杆子、笔杆子。他狡黠地说：还有秤杆子，抓经济。说完，动作像抓一把瓜子，然后“嘿嘿”笑。

上世纪90年代初，他几次找我帮助递报告，唾沫星子横飞地说要盖六层傻子大厦，一层二层卖瓜子，五层六层开洗澡堂子，三四层要办公，他自己的办公室置放一张大皮椅。还说要请我去过他的六十大寿，讲了十几年……他不老呀。他是第一枝“报春花”。屈指算来他已过米寿，活在属于他自己的岁月里，是一个时代的风云人物，也是街头那个拐角处的站店者，常常多予人几粒瓜子。最后，他把自己镌刻在这片多情的土地上。

时光于他不老

去拜望九十多岁的芜湖市原市委副书记黄老。半山腰的黄老家梅花满枝，香气四溢。黄老年逾九旬，身体健康，思维清晰，在此地前后六十年，与这片山水已然一体。

老人从河北南下，居城已逾半个世纪。他身高骨硬，豁达大度。当年傻子老年往范罗山跑时，社会对他议论不一。黄老大手一摊，让他搞一搞，没什么大不了。

现今黄老仍能用三十倍的放大镜看报纸，他说当地的晚报油墨重，字小也能看得清，日报字大油墨浅难看清。老人关注时事，对事物间细微差异，依旧保持敏感。老人每天都要外出行走，穿华兴街走镜湖，徘徊于大江边，偶尔也闲步青山街。他说，如果不走了，就永远迈不开步子，走不出家门了。他说，活一日，走一程。

老人善棋，对手换了不少，他仍然定时下。闻香行棋，行走不辍。时光于他不老。

慈德近佛中秋遇老友晓刚，沽酒话旧。

虞老先生，晓刚父亲，1927年生人，浙江大学土木系毕业，1949年前参加革命。一生与水结缘，参加过治淮，著名的淠史杭工程就是治淮的一部分。多少年后，江淮大地仍流传当年治淮建设者的丰功伟绩。

老人虽系工科毕业，于诗词书法却颇有建树。我恭请老人家写：云横葱岭家何在，醉卧昆仑两相知。这是我在昆仑山下仿唐句编的，含有几分炫世意味。昆仑山何其壮伟！有的只能是敬仰。指向我与万山之祖相知会，实在是浅薄得很。

晓刚出示老人家题诗。所写字意臻于佛境。我心生敬佩，老人家宽怀。晓刚示我，感动莫名，一时无语，内心凝噎。

所书，笔意绵绵，秀慧于中。看到落笔时年九十有四，顿觉老人家天年颐和，春华秋实，扬帆于滔滔江水，从容悠游，慈德近佛。

又过三载，老先生神采不减。常走大江湾，心念江城（芜湖）。我托晓刚奉上《芜湖古代城市建筑》等城市建筑系列书籍，老先生甫一见书，不顾天气炎热，手不释卷，认真劲儿就像一个勤奋好读的小学生。

老人一生不离水，他在治水中发热发光。

岁月不败深情

掬一捧江心水，从此情定江城（芜湖），他乡成故乡，以至永远。每年两节，例行慰问老同志。每次相见，有些期待。于我，受教益，亦感动。

立春第二天，天气晴好。我去拜望文波老。年长百岁者，安居镜湖畔。他情绪饱满，书画不辍。

每次相见，他都兴奋说起江城情形。1949年4月23日，大军渡江后江城解放。他从合肥带部队过来。看到长江时，他的心与江水一样滔滔。他从千里之外的北方来，从未见过这么大这么清的水。船至江中，他俯身，掬起一捧江心水。一捧长江水啊！入喉，即达心田。他说，那个甜净哪，直叫人不能忘怀。那个情深哪，直让人不忍离去。老人笑着说，你知道的，江心水泡茶最净爽。我深以为是。

此时文波老，依旧沉浸在彼时的江心。他从江心起身向着江城，半城山半城水。从此，情定于此，他乡成吾乡。无论阴晴圆缺，无论进退留转，都深爱大江边这片土地，奋斗不息！

人的一生，终归生老病死，在时空里转换，一幕幕地呈现。人是活在感知里，入乎内出乎外，赤条条来去，啼哭着相逢新世界，静寂地归入尘土。

纵浪大化中，不悲也不惧，生生不息。岁月，于那些情深的人，以天下为己任的人，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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