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声：中国人为什么对“平凡的”人生充满恐惧？

来源：淘生活问答时间：2023-12-07 09:16

原标题：梁晓声：中国人为什么对“平凡的”人生充满恐惧？

题图：梁晓声与父亲的合影

人生怎样算是成功？有些人觉得，在北上广深打拼，如果最后能留下来，有房有车，月薪3万以上，就算是成功的。

去年《人世间》大热之后，今年已经74岁的梁晓声就再没闲下来，几乎每天都要参加各种活动。

他在接受「十点人物志」采访时指出，当年在北京语言大学上班时，月薪一万出头，他也没做到“有车有房，月薪3万”。

可他并不沮丧，因为每个人能在自己的岗位上认真工作并争取把这份工作做好，谁都没有躺下，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这种态度可以回溯到他走上作家的道路，下乡之前，梁晓声过的是“穷愁”岁月，小时候听文盲的母亲讲了许多悲剧故事，潜移默化中影响了他的生命底色。

下乡之后，梁晓声过的是“艰苦”岁月，这种艰苦锻炼了他的能力和性格。受母亲影响，下乡岁月里他成为给大家讲故事的“一千零一夜”。

知青岁月期间，恰逢复旦招生老师到东北招收工农兵学生，他加入复旦中文系，毕业分配时，没有选择“油水”更多的岗位，而是去北京电影制片厂从事“清水衙门”里的文字编辑工作。

对他来说，“一个不爱读书、惰于拿笔的人，必然无法体察生活某个感人的瞬间。有个亲近文字的人写下来了，感动了更多的人，这便是中文记录时代、传播某种关怀的使命。”

在梁晓声看来，我们每个人必须对自己的选择承担负面责任，不能要求时代和社会替我们解决问题。他也指出另一种生活供参考：只把北上广深这样的大城市当成赚钱的地方，看看哪一座城市是自己真正喜欢的，在那里买下自己的房子，以备自己五十多岁终于厌倦北京，也没能实现自己最早的愿望，还可以抽身而退，回到那样一个美丽的城市。

■ 电视剧《人世间》（根据梁晓声原著改编）剧照

如果注定平凡，我们该怎么办？——梁晓声告诉我们如何不畏“平凡”。他的新作《人活着》注目于哲学的基本命题、生活的根本问题，帮助我们走过一地鸡毛，走向诗与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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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为什么

对“平凡的”人生充满恐惧？

文 | 小北

平凡而普通的人们

是一个国家的绝大多数人

这是书中呈现的梁晓声和某著名大学大一男生的对话，他的话代表了不少年轻人的人生志向。

做一个平凡的人真的那么令人沮丧吗? 倘若注定一生平凡，真的毋宁三十五岁以前自杀吗?

梁晓声从我们这个时代流行起的一种文化倾向说起，即越发“热忱”地兜售所谓“不平凡”的人生招贴画，而所谓不平凡的人的人生品质差不多又总是被归结为“五子登科”（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就已盛行）——房子、车子、位子、票子、女子。

于是，谁终于摆脱平凡了，谁理所当然地是当代英雄；谁依然平凡着甚至注定一生平凡，谁是狗熊。

在这种文化背景下成长起来的下一代，如果他们普遍认为最迟三十五岁以前不能摆脱平凡便莫如死掉算了，那是毫不奇怪的。

但是梁晓声指出，平凡的人们，即普通的人们，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平凡而普通的人们，永远是一个国家的绝大多数人。任何一个国家存在的意义，都首先是以他们的存在为存在的先决条件的。

在古罗马阶段，平民之下，只有奴隶；平民的社会地位之上，是僧侣、骑士、贵族。但古罗马这个强大的帝国也从未敢漠视社会地位仅仅高于奴隶的平民。

恺撒被谋杀了，布鲁图要到广场上去向平民们解释自己参与了的行为——“我爱恺撒,但更爱罗马。” 为什么呢？因为那行为若不能得到平民的理解，就不能成为正确的行为。

■ 凯撒的胜利——凯撒大帝 [意大利]安德烈亚·曼特尼亚，1484-1492

安东尼顺利接替了恺撒,因为他利用了平民的不满，觉得那是他的机会。屋大维招兵募将，从安东尼手中夺回了摄政权，因为他调查了解到，平民将支持他。

古罗马帝国一度称雄于世，靠的是平民中蕴藏的改朝换代的伟力。它的衰亡，也首先是由于平民抛弃了它。僧侣加上骑士加上贵族，构不成罗马帝国，因为他们的总数只不过是平民的千万分之几。

中国古代，称平凡的人们亦即普通的人们为“元元”，佛教中形容为“芸芸众生”，在文人那儿叫“苍生”，在野史中叫“百姓”，在正史中叫“庶民”，而相对于宪法叫“公民”。没有平凡的亦即普通的人们的承认，任何一国的任何宪法都没有任何意义。中国古代关注并体恤“元元”们的记载举不胜举。

《诗经》：“民亦劳止，汔可小康。”（老百姓太辛苦，应该努力使他们过上小康生活。）

《尚书》：“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民者，百姓也，“芸芸”也，“苍生”也，“元元”也，平凡而普通者是也。）

■ 耕获图页（局部）[宋]杨威，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平凡而普通的人们是一个国家的绝大多数人，从广大的心理健康的、乐观的、豁达的平凡的人们的阶层中,也能自然而然地产生较为“不平凡”的人。

我们不应该对平凡如此惶恐，当我们在自己的岗位上认真工作并争取把这份工作做好，没有躺下，这已经足够了不起。

并不主张要蔑视财富

“有车有房，月薪3万”、“房子、车子、位子、票子、女子”等等的成功标准都与财富直接相关，所以，要做到不畏平凡，就要正确认识“财富”。

在梁晓声看来，财富的确可以使人生变得舒服, 但这不意味着财富可以使人生变得优良。一个瘦小的秃顶的老头或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娶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娇妻，那必在很大程度上是财富“做媒”。财富可以帮助人实现许多欲望，却难以保证每一种实现了的欲望的质量。

但梁晓声也不主张要蔑视财富。他一向冷静地蔑视一切关于贫穷的“好处”的言论。

威廉·詹姆士说：“赞美贫穷的歌应该再度大胆地唱起来。我们真的越发地害怕贫穷了，我们蔑视那些选择贫穷来净化和挽救其内心世界的人。然而他们是高尚的，我们是低贱的。”

这话即使真诚也是虚假的，他所推崇的那样一些人士并不全都是高尚的，而贫穷也并非是他们情愿选择的。与富足相比，贫穷更容易使人性情恶劣，更容易使人的内心世界变得黑暗，而且充满沮丧和憎恨。

■ 贫穷与财富 [法]威廉·鲍威尔·弗里斯，1888

所以，梁晓声更喜欢《聊斋志异》里一则关于金子的故事，讲的是书生夜读，有女鬼以色挑之，书生识破其伎俩，厉言斥去。遂以大锭之金诱之，掷于窗外……明智的人，总不能拿身家性命换一夜之欢、一金之财啊。

普通人的生活也值得热爱。因为人生最细致的那些幸福,往往体现在普通人的生活情节里。梁晓声眼中普通人的人生是这样的：

一对年轻人大学毕业,不久相爱并结婚了。以他们共同的收入，贷款买下七十多平方米居住面积的商品房并非天方夜谭，以后十几年内他们还清贷款也并非白日做梦；之后他们有剩余的钱，为他们自己和儿女买各种保险；再之后他们退休了，有一笔积蓄，不但够他们养老，还可每年旅游一次；再再以后，他们双双进入养老院，并且骄傲不是靠慈善机构的资助……

它用公式来表示就是——居住面积七十多平方米的住房+共同的月收入X元。

这种“普通人”的人生对于许多青年还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但对有些当代青年，已非梦想。

■ 《人世间》剧照

什么时候有些当代青年已实现了的生活，变成许多的当代青年可以实现的生活，就算真的富起来了。贫富话题也就是多余的话题了。

人生在世要过减法生活

有了正确的平凡观和财富观，还要有正确的生活观，才能在平凡状态中不畏惧平凡。

有人说，使活着成为不断地“增容”的过程,才算是与时俱进的,不至于虚度的。

比如手机，当然功能越多越高级。功能少，无疑是过时货，必遭淘汰。手机必须不断更新换代，人活着亦当如此。

而梁晓声则相反，他认为减法的生活未必不是一种积极的生活。所谓减法的生活，乃是不断地从自己的头脑之中删除掉某些生活节目，甚至连残余的信息都不留存，而使自己的生活节目单变得简而又简。一句话，使自己的生活来一次删繁就简。

所以，他用的手机是最便宜的，用的电脑是最低档的。因为手机只要能够通话，电脑可以打出字来，其功能就足够了。

某些人之所以抱怨人生之疲惫，正是因为自己头脑里关于活着的容量太大、太混杂，结果连最适合自己的那一种生活的方式也迷失了。

而所谓积极地、清醒地活着，无非就是要找到那一种最适合自己的活法。一经找到，确定不移，心无旁骛。而心无旁骛，则首先要从眼里删除掉某些吸引眼球的人生风景……

梁晓声现身说法，他二十七岁从复旦大学毕业时，放弃留在文化部的机会，而是选择北京电影制片厂。别人认为一名大学毕业生留在部级单位里,将来的人生才更有出息，但梁晓声清楚自己不适合“机关工作”,所以断然从头脑中删除了仕途的一切信息。仕途对于大多数世人而言，当然意味着是颇有出息的。但再怎么有出息,那也只不过是别人的看法。

■《人世间》剧照

我们每一个人的头脑里，在人生的某阶段，难免会被塞入林林总总的别人对活着的看法。然而判断哪些信息才是自己所需要的信息，这一点却是可能的。

活着的真相是——无论世界上的行业丰富到何种程度，机遇又多到何种程度，我们每一个人比较能做好的事情，永远也就那么几种而已。有时，仅仅一种而已。

所以即使年轻，也须善于领悟减法生活的真谛:将那些干扰我们心思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从我们生活的“节目单”上减去，减去，再减去。于是令我们生活的“节目单”的内容简明清晰；于是使我们比较能做好的事情突显出来。

所谓活着的价值，只不过是要认认真真、无怨无悔地去做最适合自己的事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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