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最冷的笔,写最暖的人
原标题:用最冷的笔,写最暖的人
《漫长的季节》
这是一个寒冷的东北城市,普通的街道,普通的工厂,来来往往着形形色色的人们。他们中有工人、有流浪汉、有跑出租的,还有结婚多年突然决定私奔的女人。或许是底层小人物、或许是生活中最不起眼的老实人,也有可能是其他人眼中的彪子和傻子,但总归都是我们在生活中能碰上的普通人。如果硬要说,可能他们要更坚硬一些,不愿受屈,也看不得别人受屈,即使用以卵击石的姿势,也要和生活的真实硬碰硬。或者也可以说,他们格外柔软,不忍心伤害别人,也不忍心看到任何人受伤害。
这些普通又不凡的人们,都来自谈波的新书《大胆使用了绿色》。谈波被称为“当代文学的硬骨头”,他的写作带着鲜明的个人特点,笔触冷峻、篇幅减省,简洁又直接。在这本《大胆使用了绿色》中,谈波写作的特点被发挥到了极致,其中最短的一篇只有75个字。这些独具特色的故事仿佛一把锋利的匕首,干脆利落,刀刀致命,让你能感受到鲜活生命力的韧劲儿,也让你直面现实的冷峻和残酷。
前不久,谈波带着他的新书来到理想国做客,我们也有幸获得机会,一起和谈波坐下来聊了聊。在这次谈话中,我们一起回到了谈波笔锋下那片寒冷的土地,一起聊起了他书中的人物和他对小说写作的感悟。当聊起小说的魅力时,谈波说,现实生活中的很多方面,好像都不平等,但在故事里,人人都是平等的,因为无论是谁,都只能拥有一个人生故事。
这次,就让我们一起走进这场故事。
人人都只有一个故事
理想国:《大胆使用了绿色》可以说是您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本书,这次的最新增订版中也增加了一些新的篇目,能请您和读者们简单介绍一下这本书吗?
谈波:这本书可能跟其他的有一些短篇小说集有点不同的地方,里面的内容,从我八十年代开始写作就开始选,一直蔓延到现在。时间跨度很大,不同时期有不同的作品。其中最主要的,也是这本书的骨干部分,是我在二零零几年的时候,在“他们”论坛时代写的那些作品。有了这些作品,然后才把我前后的写作串了起来,才有了这本书。
理想国:这次《大胆使用了绿色》中,有些是您非常近期的写作,您近几年的小说创作,相比于您早期的写作有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谈波:不同肯定是有的,因为在不同的时期,作者本人也发生了变化,他的想法、心境、对小说的理解肯定都不一样。但是我自己还真没去做刻意的比较。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其实反而我认为应该是相同的。为什么呢,因为我只是想达成那个目标而已,我当初写小说的时候就想达到的目标,我现在仍然想达到。从写作的层面上说,我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同。但具体来说,我确实在写每一个篇章,具体的每篇小说时,至少希望要跟上一篇是不一样的,那样我才有兴趣去写,我不愿意重复自己。
理想国:这本小说里,我们一如既往地看到您写了很多生活中平凡又特殊的普通人的故事,比如好几篇小说的主人公都是工厂工人。在当下的书写里,这类人物是很少被看见或者被书写的。您丰富的生活经历和工作经历给您的写作带来了哪些影响?这些具体真实的书写,是否来源于您的过往经历?
谈波:我觉得不仅仅是我,每个人都在社会中,都在生活中。哪怕你是个病号,你也是在社会中,也是在生活中,也并不妨碍你写出名著,比如说像普鲁斯特。无论你是个知识分子还是一个流浪汉,你都能写出好的东西。
我觉得写作这个东西,一方面在于你自己的经历,但最主要的,也在于你的感受力,你的理解力,你那种强烈的好奇心。我觉得这是个关键。再比如,大家都说可以把社会看成一个金字塔,我认为你无论是在金字塔顶尖,还是在塔中间,或是在塔底层,在故事的这个前提下,都是平等的。实际上,人们在现实生活中的很多方面,好像都并不平等,但是在故事下,人人都是平等的。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人人都只有一个故事。无论你是帝王将相还是普通的最底层的打工人,甚至是流浪汉,你都只能有一个人生故事。
《漫长的季节》
而且,我觉得真正的故事都是个人的故事,你只要把自己的故事把握住了,能把自己的人性把握住,然后有理解力,有同理心,你自然地就会去关注一些你感兴趣的人和事。像我,确实是在工厂里待过,那么在工厂里我必然就要写我熟悉的人,写我熟悉的事。如果我理解他们,我被他们感动,或者往大里说,他们激发了我,让我产生一种大爱,我可能自然而然地就会去写他们了。
理想国:读了您的作品后,能从您的故事中感受到一种年代感,和我们现在生活的时空稍微有些距离,包括很多过去的事、回忆里的事。为什么这些事更吸引您去书写?
谈波:对,这个问题也有好多人问过我。我是那么感觉的,我觉得有些东西它就像白酒或者葡萄酒一样,需要时间来沉淀,去酿造它。而且时间在一定范围内,越久越好。当然,也有人喜欢喝啤酒,那可能越保鲜越好,那就比较像写新闻。但我认为从小说写作的角度,单纯写实事,写新鲜的东西,它并不是小说的主要功能。那种特别和时代贴近的写作,新闻或者非虚构写作是可以代替的。在我眼里小说是需要沉淀的,像酿酒,需要发酵的过程。
理想国:您的写作中,有很多故事读起来特别真实,就像几个好朋友一起闲聊,随口提起的生活中发生的事。但也有一些故事源自特别天马行空的想象,您曾经说过,现实生活和想象都是您的创作来源,您是如何处理这两部分的关系的?
谈波:其实并不需要处理,因为不仅仅一个写作者或是一个艺术创作者,甚至一个读书的人,他对现实的观察力、理解力、想象力,都是必不可少的。只要你会做白日梦,你就有想象力。只要你稍微有一点生活的经验,能记住生活里发生的事,你的记忆力不是差到说会把昨天的事情都忘掉,就会把经验的东西都记住。
现实再加上想象力,我觉得是不用去考虑的。你如果去考虑这两点,就像你走路去考虑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一样,反而就不会了,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而且写作本身就有不少风格,有的偏向于语言,有的是侧重技巧,有的是侧重想象。无论是从形式上、从题材上,都有多种多样的写作。写作者本身就是想获得比别人更多的自由,何必又去约束自己,你可以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我是那么认为的。
实际上,生活上的经验和思维上的经验都很重要。生活经验当然是特别重要的,但是如果没有来自书本的经验,你没法把从生活当中得到的感受给转换成文字。因为书本它会提供你的鉴赏力、提供你的修养、提供你的技艺、提供你的能力,我觉得这两者是缺一不可的。
柔软的和坚硬的
理想国:您故事中的人物非常重要,有点像打开故事的钥匙,他们在您的笔下同时很坚硬又很柔软,在他们身上能看出您对人性真切的洞察和体恤。创作这些独具特色的人物,您的灵感都来源于哪里?什么样的人物是最能打动你、最能让您有想书写的冲动的?
谈波:灵感其实就来自于身边的人,实际上多数能打动读者,能让人内心产生冲动的人物,一定是先打动了我。这样的人物基本上多数都是我现实当中遇到的人,或者是同事,或者是邻居,或者是工友,或者是间接从别人嘴中讲出来的人物。但是我能迅速地感觉到这个人就生活在我身边,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当然我还有一些作品,比如天马行空的语言的狂欢,那种就不算了。
面对这些人物,那个具体让我产生“冲动”、觉得想写他们的点,其实还挺模糊的。首先他们一定让我觉得感动,但这种感动也是很模糊的,并不是一个人做了什么事情,让我哭的那种感动,而是一种让你久久难以忘怀的东西。你会希望怎么能给它写出来,怎么能把自己这块心病给摘出去、给放下来,而且还能写得不俗一点。这样的人可能我偶尔能碰上一两个,写出来,让别人也会有这种感觉,就挺好的。
《漫长的季节》
理想国:您的文字就是透着一种很干脆利落、很简洁、很准确的气质,有的时候又带有一些方言和口语化。想问问您,这样的文字风格是怎样形成的?您又为什么会选择用这种很生猛、很干脆利落的文字来描述那些让您感动的、内心柔软的人物?
谈波:这种语言风格的形成就又要回到我们开头谈到的问题,写作的灵感是从生活的经验中来,还是书本的经验中来,也就是这二者的结合。就像你刚才说的,又有口语、又有半文半白、又有很多东西,它们肯定是从生活当中来的。因为实际上语言是很厉害的,所有文字写下来的语言都是一种死的东西,真正的活的语言,就是在民间,就是在口语里。而且就是在那种所谓的底层老实人当中,在这里面,他们是最活跃的,是语言的创造者。
像我们这样,稍微识点字的所谓写作者,想把这些给转变成一种文本、一种读物、一本小说,想去把这些拿给别人看,那就需要不断地去从别的书写中学习,效仿一些前辈大师。只有这二者结合,我觉得才能形成一种你自己的东西。我自己在阅读的过程中也偏好文字风格比较简洁清楚的作家,我更喜欢看一些能“知人性”的作品,不需要太多修饰。
我觉得在写作中,如果经过过多的装饰,语言本身的功能都失去了,让你看不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那是不好的。我喜欢那种能用最简短的语言把最本质、最核心的东西表达出来的写作,同时你要再有少量的修辞的美,那也是可以的,太多了就不好。
理想国:在《大胆使用了绿色》中,有一类很特殊的人物,在故事里大家可能会管他们叫精神病,但其实他们可能是一种非常极端的老实人的形象,想问问您为什么会选择在故事中安排这样的人物?他们为什么吸引您,或者是您想通过书写他们来向读者传递什么?
谈波:我小时候那个时代,你总感觉身边这样的彪子傻子特别多,也许是因为那个年代彪子、傻子也没地方可送,所以都在街道上流浪。有一些是真正的彪子、傻子,就像你说的,他们稍微有点痴,会给你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有些小孩会欺负他,像咱这种,倒不敢说能比别人更善良、但可能比别的孩子更软弱,会对他们的遭遇特别敏感,有一点同情心。虽然这种同情心没用,但是它深深地印在你心。
再往大里说,每一个写作者不都是个彪子、傻子?那不都是一回事。我觉得在同情他们的同时,就是在同情自己。书写他们的同时,也都是在书写自己。确实我对他们挺念念不忘的。而且我觉得一个人有点“痴”的品质挺好的。
《立春》
有时候可能写作也有点取巧的味道,我是不太喜欢那种平庸的人,虽然有人说我写了很多关于市井的故事,但实际上我写的都是一些市井英雄。那些典型的、小气的、互相算计的市井人物,我觉得远不如这些半疯半痴半呆的人。这些人身上的闪光点,其实正是一种许多人都应该具有的美德。我有个朋友曾经说过,哪怕你在一个人身上看到人性的闪光点,整个人类都会高贵起来了。
为什么短,为什么长?
理想国:《大胆使用了绿色》主要收录的是中短篇小说,其中有些篇目会特别短,比如《两把年轻的骨头》只有75个字,把小说写得很长或者是极短都是很不容易的事,您是如何在篇幅上对小说进行控制的?在写作过程中会对小说进行反复打磨修改吗?
谈波:我会修改,我会反复打磨修改,而且我还感觉永远可以无止境地,永远打磨修改下去。你提问中那句话的大概意思,双雪涛也讲过,说小说只要你想写好,无论长短都不容易。如果不想写好,要写长,你就注水呗。这本书中特别短的那几篇,我是有意识地想把它写得那么短,比如《两把年轻的骨头》,我有次坐火车,看到两个流浪儿童,在捡可乐瓶,一个人喝一点儿,剩下个底儿再给另一个小孩儿,就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很被打动。其他的一些内容,都是我觉得也就该结束了,也就可以了。
理想国:您之前提到过,尝试过把您对写作的理解、对文学的理解融入作品。在《大胆使用了绿色》中有不少篇目的主角是作家。您也曾提到过,说一篇小说的主题,也许并不是从社会或生活中来的,而是从小说自身中来的,您能具体地阐述一下这个观点吗?
谈波:我的大概意思就是说,不能把社会和生活中的主题生搬硬套地给移植到小说上,我觉得这是不对的,而且不但不对,也没什么意义了。因为在社会上和生活中,人家已经把这个东西给总结得很好了,如果你又拿固定的主题套在小说里,我觉得有点小看小说了。
小说它本身就是在运用故事,运用情节,运用人物,运用人物命运的变化,这就会自然而然地,能生发出一个自己的主题了,那是真正的一个好的主题。但这也是我的一个弱项,举个例子,就像我写《私奔》那篇,你如果说是一个社会主题的小说,可能就是说某个女人,觉得从婚姻中得不到丈夫的理解、得不到爱情,然后就无缘无故地私奔了,你可以设很多个主题,然后再去写一篇小说,但我觉得这就写不出来现在我们看到的这篇小说了。
《钢的琴》
因为我在写的时候,没有预设,而是在写作中转变。到最后,你说它的主题是什么?对婚姻的反思?有那么一点,对大胆追求自我的认可?也不全对。总之最后,我是希望要形成一个好的东西的,让别人看了,也能稍微感受到一点道德冒犯。我希望能有这样一种东西,因为小说它不是已经固定好了的,它是活的,是不断生长出来的,它可以冒犯你,也可以跟你互动,可以去迎合你,也可以讨好你。
你把它写活了,它就可以作用你,甚至影响你,甚至有时候叫你觉得稍稍有点反感。但是当然了,我也不会写那些突破底线的东西,我还是相信老生常谈的真善美。虽然它们已经被人们说过太多次,但它就是人们应该追求的本质,每一个写作者都应该去追求。不过,你可以去探讨,到底什么是真的,真到什么程度大家才能接受,什么是真正的善,什么是真正的美。如果是先确定一个固定的、枯燥的主题,那就是去演绎、去解释这个主题了。如果是这么一篇小说,我阅读的时候,就过不了我这一关,我更不允许我自己写出来了。
阅读原文,《大胆使用了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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