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何怀念90年代！

近两年，国产现实题材电视剧有四大封神之作，全发生在90年代。

《山海情》讲的是西北欠发达地区冲开贫困的枷锁；《漫长的季节》讲的是东北国企改制背景下小人物的命运挣扎；《大江大河》讲的是国企、民企、乡镇企业如何焕发新生；《繁花》讲的是上海青年历经商海浮沉扬名立万。

虽然人物命运不尽相同，但四部剧从不同地域、不同群落共同构成了90年代的时代全景，剧情之外，我们可以从每个出场人物的脸上看到相同的改变命运的热望。

这是一份非常巧妙的环节设计，中国顶级剧作人正在突破创作框架，试图向人们传递致敬时代的诚意，那种弦外之音就像是下山时分对身后漫山繁花的深情回望。

自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经济进入腾飞的四十年，第一个巅峰时刻出现在90年代初，经济增长率最高飙升到14%以上。

活力迸发，锐意进取。在时代之手的推力下，沉寂数十年的阶层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洗牌。

放眼千年以来，如此之多改写命运的机会屈指可数，那是属于普通人千载难逢的时代机遇。

至今，仍回响无穷。

1

下海经商

1992年1月，一位 88岁的老人在女儿的搀扶下，在北京站最东侧站台低调登上一列没有编排车次的绿色专列。

这是一次出发时没有见诸任何报道的神秘行程，列车一路轰鸣南下，彼时没有人知道，它的运行轨迹将校正整个国家的前进方向。

南方考察期间，老人去过许多地方，说过许多话，核心思想就是终结无止境的意识形态争论，是时候集中全力搞经济了。正如那句如今听来依旧振聋发聩的话。

胆子要大一些，看准了的，就大胆地试、大胆地闯。

时间拉回到二十天前，苏联老大哥红旗落地，世界共运史遭到重大挫折。全国人民陷入姓“资”还是姓“社”的大争论，争论背后是外贸下降、市场疲软，是全民关于未来不知何去何从的不知所措。

千钧一发的时刻，老人忧心忡忡在南方发表的讲话如同南中国海的海浪，惊涛拍岸，迅速激荡全国。

南巡后，国家体改委紧跟着颁布了两份文件，《有限公司规范意见》和《股份公司规范意见》。它们是《公司法》和《合同法》的前身，彻底为我国现代企业的出世铺平道路，市场经济的浪潮终究扑面而来。

最先捕捉到时代春雷的是一批体制内知识分子。他们具备独特的信息优势和风向敏感度，深知南方讲话之于时代变革的历史意义，为此不惜押上自己的仕途生涯甚至身家性命做筹码。

这批人中最典型的是陈东升。这一年，刚刚35岁的陈东升已是国院发展研究中心《管理世界》杂志社副总编，官至副厅级。

他从电视中看到香港的拍卖行业很有意思，于是就放弃正部级的职业梦想，辞职创建嘉德拍卖，四年后又组建泰康人寿。

他的身后，在国家物资部对外经济合作司任司长的田源，下海创办中国国际期货；在国院政策研究室工作的毛振华，下海创办中国诚信。原深圳蛇口区常务副区长武克钢下海创办通恒；副县长热门人选朱新礼下海创办汇源；黄怒波去职中国市长协会副秘书长，创办中坤；王梓木辞去经贸委综合司副司长，创办华泰……

一时间，下海之人如过江之鲫。据不完全统计，1992年有12万公务员下海，超千万人停薪留职。

如此大规模的辞官从商，放在我国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难以想象。在千百年来传统观念中，学而优则仕是知识分子奋斗终生的理想路径，辞官从商无异于颠覆了古往今来的道统。

但南方讲话改变了沿袭已久的社会风气，也砸碎了贫穷光荣的身份真理，下海经商开始成为时代显学，企业家成为社会的主角，并深深影响了这以后读书人的选择。

这一时期几乎是建国以来对创业者最友好的时代，各行各业都是行业初创，任何领域几乎都是蓝海。

而这批走出体制内的知识分子，在历史的恰当的时期给抓住了历史给予的恰当机遇，短短几年就积累起巨大财富，崛起成行业龙头。

他们身后形形色色的民营经济也蓄势待发争相起舞，共同构成了那些年中国经济增长奇迹的中坚力量。

2

投身股市

1988年4月，上海铁合金厂的仓库管理员杨怀定流泪写下辞职申请书。事情的导火索是厂里仓库丢了一吨多铜材，因为杨怀定妻子的电线厂有铜材需求，所以大家怀疑是杨怀定监守自盗。

最终案子破了，杨怀定解除嫌疑，受了一肚子委屈的他却决定砸掉自己的铁饭碗，不干了。

《繁花》开局有一个名场面，老爷叔在阁楼里对着一份份报纸研读政策，故事的原型就来自杨怀定。当时在家待业的杨怀定订了26份报纸，利用官方媒体的信息差，他低价收购国库券进行买卖套利，迅速挖到人生的第一桶金。

杨怀定真正大显神通是在股市。

1990年12月，上海证券交易所正式鸣锣开业。开业初期，仅有8家上市公司股票挂牌，俗称老八股。

杨怀定来到上海静安区证券门市部买了人生中的第一只股票，阿宝同款，2000股面值100元的股票“电真空”。

半年后，股票大涨，杨怀定在800元时抛售，净赚150多万元，“中国第一股民”的名号不胫而走。这个情节和《繁花》中阿宝暴富的桥段如出一辙。

虽然如今的股市辜负了无数人的期许，但90年代A股绝对不负投资人的深情。单以指数来看，整个90年代上证指数涨了20倍，相比之下刚刚过去十年间上证指数几乎没涨。

尤其是南方讲话鼓励股票交易之后，让原本还是洪水猛兽的证券市场终于有了翻身正名的机会，股票交易限制逐渐完全放开。

效果随之显现，上证指数一年时间从100点冲上近1000点，A股也出现了历史上第一个大牛市，并在1993年2月达到顶点1558点。

于是，我国掀起一阵炒股浪潮，只用一年的时间，我国股民总数就增长到了200万，上市公司增加到了18家。

当时，新股认购证成为诸多股民趋之若鹜的热门商品。如剧中呈现那般，一张仅30元的认购证，一旦摇中了新股，一张就能翻倍成上千元，并且股票中签率非常高。小小的认购证也成了许多初代股民阶层跃升的工具。

股市的繁荣催生了大批百万富翁，以杨百万为代表的早期散户成为优秀投资者的集中缩影。他们认真研判政策重点，紧密把握发展趋势，一年就能赚取几十倍的收益。在经济周期的顺风里很快实现财富自由。

但浮华之外也伴随很多乱象，由于监管水平有待提升，导致恶意炒作股价的现象非常普遍，以至于妖股横行，黑市不绝。

彼时股市如赌场轮盘一般，只有时刻保持清醒的投资者才不会被市场碾压。

3

乡镇企业

改革开放初期，全国最火的民营经济高地是广东顺德。

巅峰期时，顺德占据了全国近1/5的家电产量，第一批评选的全国十大乡镇企业中，顺德有5家上榜。

顺德对民营经济的支持力度非常大。90年代初，当地乡镇企业珠江冰箱厂要在容桂镇扩建厂区，但苦于没有合适的选址。

顺德方面主管领导就地摊开地图，最后炸掉镇里的一座小山头供珠江扩建车间。这件事引发大范围轰动，“可怕的顺德人”成为当地敢为天下先的生猛标签。 

南方讲话期间，总设计师曾来到珠江冰箱厂考察，他被眼前庞大的现代化生产规模所震惊，连续问了三遍，“这是乡镇企业吗？”

在得到同样的回答后，他脱口而出那句名言：“发展才是硬道理！”

此后，随着全国经济大解放，乡镇企业迎来80年代后的第二个高峰。

珠江冰箱厂起步于乡镇作坊，南方讲话不久后就沿袭市场改制潮流变身成股份制有限公司，朝现代化企业快速前进，主力产品容声基本上家喻户晓。

1996年，已改名科龙电器的珠江冰箱厂在香港上市，成为大陆第一家在香港上市的乡镇企业，那也是乡镇企业最美好的时代。

最巅峰的时刻，科龙集团所有的员工，一年最少能领到16个月的工资，每到传统佳节还能得到摩托车、彩电、洗衣机等福利。这种场面和《大江大河》中的小雷家如出一辙。

和80年代乡镇经济主要依靠挣脱土地制度的束缚崛起不同，90年代的乡镇企业开始正式融入海外外溢产业链。

当时珠三角各乡镇在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的过程中，一方面利用国家赋予的优惠政策，一方面充分发挥了毗邻香港的地缘优势，积极承接三来一补业务，创造了极具沿海地区特色的外向型工业化模式。

再加上已经摸索出门路的苏南模式和温州模式，乡镇企业成为90年代民营经济的中流砥柱，一批批农民得以放下祖传的生产资料，提前走上富裕之路。

据统计，八90年代约有一亿农业劳动力转移到了乡镇企业，相当于建国前三十年城市工业吸纳劳动力的总和，这些全都汇聚成时代发展的蓬勃动能，

此外，乡镇企业的发展历程更像是一本给时代写就的教科书，标题只有两个字，颠覆。

在我们沿袭千年的固有认知中，农民注定应该面朝黄土背朝天，农村注定应该发展农业，但乡镇企业的发展打破了这一行业桎梏，无异于告诉千千万万的农民，除了种地人生还有其他可能。

4

最后

在以上三种路径之外，还有更多年轻的草根英雄在90年代从一无所有的荒野中走出。

1995年，31岁的马云从杭州电子工业学院辞职，凑了两万块创办我国第一家互联网商业公司杭州海博。

三年后，34岁的美国麻省理工高材生张朝阳离开挚爱的物理学，回国创办了搜狐；27岁的丁磊辞去乏味的电信局工作，创办网易；与此同时，同样27岁的马化腾在深圳注册成立了腾讯；31岁的程序员王志东创办新浪网；再往后一年，30岁的李彦宏告别华尔街回国创办了百度。

这些年轻人站在互联网浪潮的起点，千帆竞渡，生机勃勃，拉开此后二十年时代变迁的巨幕。而这些本应属于年轻人的创业故事，如今听来像是天方夜谭，已离今天的我们越来越远。

哈耶克在其著作《通往奴役之路》中有一句名言：

观念的转变和人类意志的力量，塑造了今天的世界。

90年代无愧于那样一个世界。

自此之后，以经济建设为中心自上而下成为全社会的普遍共识。每一个个体放下宏大叙事的教条，开始有了生活的欲望和向上的理想，进而汇聚成人类历史上非常鲜见的经济浪潮。

我们为何怀想90年代？那是对一个朝气蓬勃年代的深情回望。

今天，世界用以形容越南、印度经济腾飞的溢美词藻都可以在90年代的中国找到踪影，并放大百倍。

当然90年代并不是尽善尽美，无论是经济建设还是科技发展和今天都不能同日而语，并且时代的光鲜背后仍然存在众多刺痛心扉的阴暗。

但对于一段年代的评判并非基于个人境遇，而是时代的趋向。是在这个时代里，社会心态是一潭死水还是生机无限，是向上生长还是躺平下坠，是遭受捶打后还有没有憧憬未来的勇气。

《漫长的季节》和《繁花》两部属于90年代的热门剧多次出现同一首年代金曲，《再回首》。

再回首恍然如梦。

再回首我心依旧。

当现实的剧情走向无人知晓，我们只能报以歌声回应。

只是无论生平多少次回首，一切都已恍然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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