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象的季节

原标题:抽象的季节

“冬天是抽象的季节”,大诗人布罗茨基如是说。这句话其实是他描述冬日威尼斯风景时所写的文字,原是出现在散文里,但真是漂亮极了。它既有哲人下判断的斩钉截铁,又有诗人言诗的玄妙——有几分恰到好处的玄虚在里面,让人不明就里,但细细咂摸了,便似乎会明白其中的深意。

在我看来,所谓抽象就是抽离了“象”,抛却了颜色和修饰。冬日里草木摇落,一片萧索,花花绿绿褪除干净,落入了一个单色的世界。“西风催衬梧桐落。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写的是秋色,更是冬景,只不过原句里描画的是梧桐落叶的过程,而冬日里则是既定的结果——后者所呈现的是树叶凋尽的“最简主义”的丛林,在这里“寂寞”是直面真相——广袤的天地间,红尘落定,返璞归真。

冬季又常有大雪覆盖,这也是其抽象之力的来源。一场降雪,万里河山一片笼统,里里外外披银裹素,多少零零碎碎、斑驳陆离全被遮掩,这不就是祛除具象的细枝末节,抵达极纯粹、极写意的境地吗?不妨想一想古人的雪景图,不管是春雪含霁,还是风雪归舟,皆是以白茫茫的一片隐喻对纯洁、寂清、空灵的精神追索。又如八大山人的一个字号“雪个”,“雪”是天地间白茫茫一无所有,“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个”是孤竹一竿,孑然独立,“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么看,冬季的确抽离与超脱,外化了高洁的精神。这是弃绝红尘之后的空茫冷寂,类似于佛家的无迹无染、无住无碍。大雪过后,山河万里,一尘无染,万籁俱寂,直达骊黄牝牡之外。作为观者,我们不禁从所熟识的日常经验中脱离,暂时占据了精神的高地,从而可以审视与反思最本真的存在状态。如此,冬日的抽象,原是利于实现袁宏道所谓的“摒绝尘虑”,由“世间之色、世间之声”跳出,通往超绝的精神。《庄子·知北游》中,孔子与老子对谈,老子曰:“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疏是疏通,澡雪则是拿雪给精神搓澡,好比是一盆冷水浇头,瞬间清醒,于是乎,燥热、喧嚣与色彩全都涤荡干净。这是精神的降温,如醍醐灌顶。

布罗茨基又说:“低温的美是真正的美。”低温便清冽干爽,一切都化成了冰,液态的、躁动的变成了固态的、宁静的。我们有时会将高级的美称为“高冷”——它意味着一种身处高处的、超越的态度,指着的是一种冷眼看世界的距离感。这是“会当凌绝顶”式的俯瞰的姿态,自然可以傲睨群雄,而不是和光同尘。它是从“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到“凤凰鸣矣,于彼高冈”的跳跃——伴随这一过程的,不仅有高度的变化,也有温度的骤降。我们倾向于赋予“冷”一种“高”的价值,而不是相反:“冷”在象牙塔上,而一旦落到十字街头,便成了热闹了——“热”连接着“闹”,而“冷”则是“冷静”;“冷”是静止的、安定的。一动,便热“闹”了。

不过,“冷艳”是一个例外吗?“艳”似乎是喧闹的——可是仔细想一想这个词,当我们描述一个人物或一处情景“冷艳”的时候,实际上自知是在表述一种自相矛盾的状态,既冷若冰霜,但又有艳丽的色彩——我们深知两个字龃龉不合,而在这里前者是压倒后者的,因为纯粹的“艳”总是有变成“艳俗”的危险。这么一来,就是在语言表达里,所有和“冷”相关的判断词语,“热闹”“喧嚣”“激烈”等元素都被剥离了,一切变得更加纯粹、客观、抽象和“冷静”。这大概也是冬日的抽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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