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你离去

来源：淘生活问答时间：2024-02-09 07:08

原标题：自你离去

家乡荒凉贫穷，但每年能在她狭窄的怀抱里过年，感觉比繁华的闹市还宽广得多。想到年，心是甜的，风是顺的，冬是暖的。坑坑洼洼的回乡之路变得平坦起来。

过了腊八就是年。每年腊八节上，母亲就想着和我视频，开口第一句话：吃腊八粥了吗？我明明没有吃，也会骗她说吃了。母亲还会顶真，问用啥做的红汤，有没有放红枣。我赶忙搪塞过去，母亲信以为真，乐呵呵地把她那碗冒着热气的红粥给我看，展示着碗里的丰盈：小红赤豆、大红枣、黄小米，还有家乡少不了的黄米，母亲乐得眼角满是泪花。

母亲的记忆没有衰退，我喜欢吃啥，她全都刻在骨子里。每到这个时节，她就忙起了年食，搓麻花、炸麻叶、蒸馍馍、压粉条，只要缸里有面，她全都营务得满满当当。

鸡还没有叫头遍，母亲就从炕上爬起来了。点起灶火，拉起风箱，烧上一锅水，下几碗事先淘洗干净的豌豆，豆子在锅中慢慢煮熟，香味弥漫窑洞，浸透我的神经。母亲是在做红汤啊！汤越红，做出来的粥越诱人，乡邻开门第一句话就是：红粥做好了吗？紧接着就是烩大肠。大肠切成一厘米的小段，被一锅土豆淹没，即便如此，猪大肠的臭香味还是很快弥漫开来。

儿时的年味就是从那碗红粥和猪大肠烩土豆开始的。童年，我以为外面的世界和家乡一样，都是漫天飞舞的煤灰，春秋狂野的沙尘，荒凉贫瘠的黄土，枯黄衰败的落叶。读书后才知道，南方有小桥流水，有古镇古桥，有细雨轻烟，如同一幅醉人的水墨画卷。我发誓要逃离那个地方。我也终于成了离家最远的孩子。

可是现在，走得越远牵挂越长。每次想起家乡，就会想到母亲，就会泪流满面。故乡养不了肉身，可他乡放不下灵魂。

我以为，母亲会一直在窑洞等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母亲真的老了，变得孩子般缠人。每次打电话，她总是满怀热情地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借口工作忙敷衍应对，她还是急切地问我啥时候回来，三番五次地问，我也没了耐心，在电话里大声嚷嚷，她终于明白了，竟抽泣起来。年要到了，母亲又打来电话，语调怯怯地没了底气。母亲见我没有烦，便立刻开心起来，和我说大姐杀了三百斤的肥猪，三哥杀了羊，羊杂碎等我回来再煮……我为难地说，太忙了，请不了假，买不到票，她帮我出起主意：“你就说你妈病了，没有半年的活头了。”我立刻嗔怪她，她倒呵呵笑了起来。

我从小很少撒谎，母亲老了反教我撒谎，我又好气又好笑。这样的问答不停地重复，我终于不忍心，告诉她年三十一定到家，母亲竟然高兴地哭了！

母亲老了，我陪她过年的频次多了起来。去年我和侄子商量好了开车回去，事先没有透露给母亲，怕她担心睡不着觉。有车就可以给母亲捎带东西啦，有她爱吃的香肠，有家乡稀罕的草莓，母亲爱红色，女儿给奶奶买了一套红色的内衣，还有流行的皮鞋……走进二姐家的大门就看到母亲趴在玻璃窗台上，她疲惫的脸上绽开了笑容。我抱起了母亲，那一刻温暖而明媚，如同太阳与花朵的相遇。

母亲高兴得不敢问我啥时候走，我一旦说出嘴，母亲的嘴角就会拉长，笑容就会失色。母亲说，她没有几年的活头了，见一面少一面。我说，你有长寿的基因，姥姥没吃没喝还活了八十几岁，大姨干了一辈子的苦活也超过九十。母亲诺诺称是。

离别前，母亲慌张地走在了我的前面，她怕看见我的背影。走出巷道再看母亲，时而佝偻着腰站着，继而又蹲下，手不停地抹着眼角。谁料想，这是一场永别。

她的身影已永远镌刻在我的脑海里。母亲消失在这个世界，隔断了我回家的念想，我放下了所有的牵挂，心也不再有归宿，但思念如岁月一样长。

母亲走后，我总能在梦里见到母亲，她没有忘记回家过年的约定，我提着大包，装满母亲爱吃的东西，亲手递给她，她没有动静，歪着头，睡着了，再喊一声“妈”，怎么也不回答。我被惊醒，发现枕头上的一摊泪水。母亲陪我走了一程，却陪不了我一生，她曾是我心里的风景，现在却湿了我眼睛。她已经不属于我，而我会思念她一生。

过年的脚步越近，我心里越发失落，仿佛整个世界都寂静起来。没有了母亲，我失去了一片重要的天空，只剩下孤独的星星在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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