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赞：手表“嘀嗒”击心扉

原标题：徐国赞：手表“嘀嗒”击心扉

【徐国赞专栏】

手表“嘀嗒”击心扉

原创作者|徐国赞

翻拾抽屉，角落里躺着三只手表。9岁的小孙子很好奇：“哈，爷爷也用我们小孩子的手表手机呀！”手表？手机？是耶？非耶？显然，他不认识真正的手表，错把手表当手机。酸甜苦辣，五味袭心。我将手表旋钮拧了几下，秒针便“嘀嘀嗒嗒”地走了起来。孙子一脸疑惑：“爷爷，拨了电话，手机怎么没人说话呢？”我想笑，但笑不出来。孩子啊，虽然你有手表手机，但你不知道手表和手机不是一个概念。幼稚的问话和手表的“嘀嗒”声，一齐敲击着我的心扉。

自从1918年瑞士人扎纳·沙奴发明了手表，人类再也不用看太阳望星星地判断时间了，有益地促进了历史，战争中，工作上，生活里，人们须臾离不开它。况且，它也是地位、身份的象征。故而，它曾大放异彩，深受青睐，身价等天，人们为能戴上一只手表而自豪，趾高气昂。

然而，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前，我们中国人衣食尚且堪忧。那时，农村是“吃饭要靠返销粮，鸡腚眼子当银行”的状态，一个整劳动力一天挣十个工分只值七八角钱，年终结算，往往还欠生产队的账，谁又敢奢望戴手表？就是城市里吃国家粮的职工们，每月工资三四十元，能戴得起手表的也寥若晨星。况且，手表是与自行车、缝纫机齐名的三大件之一，实属高档奢侈品，即使你有钱，也很难搞到一张购物票啊。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爱美之心其实就是虚荣之心。上小学时，看了电影《奇袭》中方连长胳膊上露出的手表，对英雄的崇拜和对手表的羡慕同时油然而生。我偷偷用钢笔在手腕上画上了一只不会跑的手表而沾沾自喜，同学们纷纷效颦，大家兴高采烈，到处炫耀，时髦呀！骄傲呀！可这却引来了家长们的汪洋浩叹：想什么呀，庄户人戴手表，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墙上画大饼，胡弄自己呗，就等猴年马月吧！是呀，想当年，手表可比现今的手机珍贵，在普通百姓的心目中，其价值连城，堪比金元宝，岂是现在人手一只的手机可与同日而语呀！

但人就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怪物，俞是东西贵重，就俞想得到。上世纪70年代我在聊城军分区当兵。其时国家大搞工业三线建设，烟台钟表厂在聊城设立了分厂。我的一个战友的舅父是该厂的营销员，战友走其后门花56元弄了两只“北极星”牌手表，我分享一只。千恩万谢，如获至宝，爱不释手，一天到晚贴到耳朵上谛听那“嘀嗒嘀嗒”奇妙的跑动声，胜似天籁。但想到大哥在家当教师，上课下课倒无所谓，校园里高高树起着的杆子上吊有铜铃准时报时，可上班下班时间就难掌握了。于是我忍痛割爱，将手表包装寄回了家。大哥立即回信说，当他打开木盒发现是一只手表时，深感意外如天上来客，等看了附信，大喜过望，喜极而泣，说痴长了40多岁，第一次戴上了手表；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此后的上课授业更加精神昂仰语言流畅了。

上世纪有位作家曾说：“虚荣是年轻人佩戴的一朵幽默的花”。手表的虚荣，也曾跟我开过一次不大不小的玩笑，为我造成了一度的不尴不尬。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军分区政治部调我参与分区“一打三反办公室”的工作。那次，我跟随办公室主任出差到农村搞政审，临时借戴了被审察对象的那只英那格手表。接待我们的村革委会主任见我手戴洋表，便十分敬畏，点头哈腰，毕恭毕敬，殷勤递烟献茶，一口一个首长，倒将我们主任冷落在了一边，弄得我殊为难堪，很是狼狈。这都是手表惹的可笑。

后来我提干当了军分区作战训练科的参谋，负责测绘工作。科长说，野外作业，早出晚归，没有手表不很方便，他便为我向分区首长申请了一张手表票，于是我有了一只105元的上海产的“钻石”牌手表，正如家乡俗语所说，穷汉得了个毛驴子，喜不自胜，抬腕眼前看，举手耳边听，那个得意呀，无词可以形容。更为意外的是，它不单帮助成就了我的工作，甚至还成为了我的一棵梧桐树。那年我休假探家，一天晚上村里放电影，黑暗中脚下被固定电线杆的斜拉线缆一绊，几乎摔倒，本能地伸手扶墙，手腕上的手表就露了出来，正好与放影机前的电灯对上了光，刹那间闪闪一亮，顿时引起旁边一群女同胞的大为诧异，同声惊呼：“呀！手表！”回到部队后，青鸟鸿雁如雪片般飞来，内容全是给介绍对象的。不仅感叹，古人曾有花为媒，现今手表也成了月下老。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手表能成就好运，却也曾给人带来灾厄。七十年代，社会上广泛流传着一首歌谣：“留分头的不戴帽，镶金牙的开口笑，穿皮鞋的大步跨，戴手表的挽三道”，羡慕里充满妒嫉，蔑视里透着忌恨，亦庄亦谐，却概括得维妙维肖，凝练而真实，虚荣心总是在年轻人的心中生根开花。当时从济南流传到聊城的一则笑话，不翼而飞，如火如荼。说，济南一位年轻姑娘，其恋爱对象为了讨好巴结，罄其家中所有，花400多元为她买了一只瑞士进口的欧米茄手表。那天她去金牛山公园附近的一家浴池洗澡，胳膊上高高地挽着三道，一路上手表灼灼闪亮，引得街上行人众目睽睽，眼放绿光如豺狼，她超级得意，陶醉在那朵“幽默的花”的春风中。

俗言道，财贝不露白，露白招是非。姑娘的手表满足了一时的虚荣，也给自己种下了一株苦黄莲，后患难以述说。

她进入了浴池，买票走进了更衣室脱光衣服，走进浴池站到淋浴下，凉水一冲，突然一激灵，她醒悟到应该把手表存放到浴池的贵重物品保险柜里。她“哎吆”了一声，弹簧般跳起，冲锋般回到更衣室，旋风般抢到自己的铺位前，急切地伸手一摸，电光石火，石破天惊，衣兜里空空如也！不啻当头一棒，她立即面如死灰，几近窒息，立时，一幅一人正手握她的手表狂奔出门的画面浮现在眼前，她明白了，定然是路上有人跟踪，随她进入浴池……怎样面对恋爱对象呀，那可是不吃不喝一年多的工资呀!下意识使她腾地跳起，几步蹿了出浴池大门，惊得浴池工作人员们目瞪口呆，齐声呐喊：“疯了！这个女的疯了！”她真的如痴如狂，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直奔启动待发的5路公交汽车，一步跨入车内，伸手揪住了女小偷的辫子，直接从贼人兜里掏出了自己的手表。当初，满车乘客被这一丝不挂的姑娘和其疯狂举动惊得瞠目结舌，继之，他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义愤填膺，悯心顿生，激动高喊：“给她（小偷）剥了衣服，给她（失窃姑娘）穿上……”，姑娘低头一看，这才意识到了自己赤身裸体，于是，羞愧难当，浑身一软，蹲到地上，双手掩面，号淘大哭。乘客中的几名女人真的一拥而上，脱下了小偷的衣裤，穿到了姑娘的身上，而这时轮到了小偷蹲地失声痛哭，可是换来的是口口唾沫。

1978年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我上了大学。全班50名同学，戴手表者我是唯二。停学10多年，重新得到学习机会，同学们疯狂地要将失去的时间补回来，学习的劲头，不敢说悬梁刺骨，但也可比拟囊萤映雪，每晚都自觉到十一二点。此时，我的手表领受了一项特殊使命：班主任让我当监督官，到10点必须将同学们赶回宿舍就寝。

到了八十年代初期，改革开放初见成效，手表公开摆上了商店的货架，一排排，一列列，明煌煌，闪闪亮，购买不再用票。其时我也已经参加工作几年，手中稍有积蓄，抵不住巨大诱惑，出手120元又买了一只“上海”牌手表。于是那只“钻石”光荣就退休了。1990年我援教到了西藏，为了鼓励我的工作，我们的领队赵维东处长（山东省教委职教处处长），给了我一只进口的瓦斯针手表，于是我的“上海”牌也退休了。到了21世纪，我跟随年轻人的脚步用上了手机，包括瓦斯针在内的所有手表就永远地下岗退出了现役。

管子曰，仓禀实而后知礼节。我们是否可以如此设想：只是因为当年生活太过艰涩而使得两位青春姑娘为了一只手表而同样颜面扫地？也只是由于当今人们生活富足，人手一只乃至两只手机，这让我的小孙子只认手机而不识手表的庐山真面目？

手表虽已退役，但它发出的嘀嘀嗒嗒的行走声似乎下下敲击在心头上。

2024年2月13日，承德御龙瀚府

▲徐国赞老师（右1）和他的学生

作者简介：徐国赞，男，高级讲师职称，是青岛市、山东省、全国优秀教师，山东省特级教师，青岛市优秀党员，学科带头人，科学技术拔尖人才、“人民教师’优秀援藏教师，获曾宪梓教育基金会奖。发表和获奖教学论文几十篇，文学作品百多篇，参与撰写出版著作五部。是山东省语言学会，民俗学会会员，山东援藏研究会常务理事。被国家语委《现代汉语规范词典》课题组聘用，参与编写词典三部。

▲徐国赞老师（左1）和他的汉语文组

延伸阅读：

徐国赞：可爱的毛驴

徐国赞：自行车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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