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春芽

来源：淘生活问答时间：2024-03-05 05:13

原标题：燃烧的春芽

李复威

当一丝丝白发悄悄爬上双鬓，当一年年吹灭生日蛋糕上的蜡烛，我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老迈。前些年，有一次在公交车上，不经意地听到一位小姑娘喊了我一声，老爷爷！却着实令我一惊，是在叫我吗？难道我已经衰老到如此地步了？！

那是个星期五的早晨，我去积水潭医院复诊，等了许久也未能搭上出租车，只能跛着脚改乘22路公交车。我是被早高峰的人流推拥上车的，只见车厢里满满当当，找个容身之地都很难，更甭想找到空座了。也许是我与年轻人一对照，尚能看出是一位长者，当我正焦急地寻找把手时，突然第一次听到了对我的“里程碑”式的称呼——老爷爷，您坐我这儿吧！车门口一位小姑娘灵活地从座位上滑下来，示意我坐到她的位置上。她那银铃般的童音分外清脆悦耳，吸引了车上许多人的目光。

我左顾右盼，确定她是在跟我打招呼，急忙弓下腰去，轻轻按着她的肩膀说，“小朋友，谢谢你！你坐吧，我有两站就下车了。”孩子有点不知所措，抬头瞅瞅身后站着的一位女士，轻声叫了一声“妈”。一位戴眼镜、略显瘦弱的年轻母亲微笑着对我说，老先生，您坐吧！应该的。母女俩的好意我无法再推却，只能连声道谢。

梳着一条小辫的女孩站在我的身边，一只手紧紧攥着她母亲的衣襟。我刚落座，小姑娘就看出我行动不便的窘态：“老爷爷，您的腿？”“没事，磕了一下。”小姑娘皱皱眉头，“疼嘛？”我笑着摇摇头。在嘈杂的环境中，我试图跟小朋友交流。

“小朋友，今年几岁啦？上学了吗？”小姑娘一点也不怯生，“六岁，马上就上小学了。”她圆脸、大眼睛、白胖胖的，红彤彤的脸庞泛着光亮，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她穿着一件红色连衣裙，发根处系着一个红色的蝴蝶结。这样漂亮、活泼、天真的孩子，真惹人喜爱。公交车里多数乘客衣着都是暗色系的，小姑娘在其中就像一团燃烧的美丽火焰。

没过多久，后面的座位上，断断续续传来一对男女的对话：“这老头真没劲，理直气壮地占孩子的座。孩子多金贵啊，要是挤坏了，家长多心疼。”“大清早上班时间，还凭着坐车不花钱的老年证出来凑热闹，这不是添乱吗！”

听到这里，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想站起来与他们论个公道。可右腿扭伤的疼痛警告我隐忍下来。我回头瞅了瞅，只见说话的是一对长相俊美、打扮入时的青年男女。站在我身边的小女孩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悄悄问我：“老爷爷，您怎么了？”“哦，没事儿……”我能对纯真的孩子说什么呢。

汽车继续前行……后面的议论又开始了。女的：你闻到了吗？一股老人味，真难闻。男的：那快别坐这儿了，要不咱们去后边站着吧。

我的心情渐渐沉下来，回忆了一下，早上我还特地换了内衣、外套，洗漱妥当才出的门。我捂着胸口，闭上眼睛。那一刻，我想，芳春何须厌老人！老人，也曾是活蹦乱跳的年轻人。年轻人，也将是步履蹒跚的老人。他们都曾经或正在以一己的力量贡献于社会。斗转星移，时过境迁，人都会发生体能、精力上从强到弱的变化。据以自傲的年轻倜傥、青春靓丽，也是会稍纵即逝的。等你们衰弱老迈的时候，被这样对待，又该作何感想？

小女孩发问，老爷爷，刚才那位阿姨，说您身上有老人味，那是个什么味？我怎么闻不到？

我想了想，清清嗓子，故意大声回答，让后面的时髦男女能听得一清二楚。孩子，你知道吗，人活久了，年纪大了，经历多了，像老爷爷这样，就会有老人味。怎么说呢？那是一种饱经风霜的味，一种见多识广的味，一种处乱不惊的味，一种晩桂霜菊的味，一种夕阳烧云的味……

“老爷爷，我听不懂您说的。”

“你长大了，慢慢会懂的。你知道，儿童、青年、老年是人生必须经历的阶段，谁也躲不过去。每个阶段都有自己的光鲜和滋味，优势和劣势；每个阶段都需要社会扶持和帮助，需要相互理解和支持。现在我这个老头和你这个小姑娘，咱俩都属于社会的弱势群体。尊老爱幼、扶老携幼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孩子，这美德，我从你今天的行为上，倒是亲眼见到了。我特别高兴！”

孩子虽然不完全理解我说的话，但知道我是在夸奖她，马上说了声：谢谢！

一个和谐的社会，是由无数的和谐细胞组成的。尤其是对待弱势群体的观念态度，是社会和谐水准的试金石。一辆公交车来来往往，每天接待成百上千的乘客，这二十多米长的地盘就是一个袖珍的社会。人们互不相识，年龄不同，职业有异，却一起交错、聚散……这短暂的分分合合中，每个人都在用自我的言行展现着自己。这可是一面具有“特异功能”的镜子，铁面无私地检验着人们的心地和品性！耐人寻味的是，一个小小年纪的女孩子，却燃烧起美丽的“一把火”，捧出纯净的一颗心，像遍地可见的浅亮春芽，标示出一条人们赞赏的绿色通道。“春芽”可爱！“后生”可畏呀！

到站了，我该下车了。我用力把孩子抱起来，放到座位上。孩子，你接着坐吧。谢谢你！

“我不坐了，那边还站着个老奶奶。老爷爷，您下车小心点，再见！”只见小姑娘一边向我摆手，一边向老奶奶站的方向挤过去——一团美丽的“火焰”蹿了过去，又燃了回来。我一边下车，一边向孩子投去尊敬的目光，不仅仅是我，还有车上的人们。

回到家中，思绪翻腾，一种莫可名状的喜悦滚动在心头。小姑娘红色连衣裙的亮光始终在我眼前晃动——那是一团燃烧的火焰，飘舞着、闪耀着；那是一片茁壮的春芽，成长着、温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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