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祭

来源：淘生活问答时间：2024-04-05 07:09

原标题：天地祭

□梁凤莲

一年的二十四个节令里，唯有清明，让人神思肃穆，慎终追远。

此时的天地也来和应，山色葱茏，江河丰沛。

雾岚和水汽缠绕树梢、草丛，低矮的藤蔓连轮廓都模糊起来，伸手一拨拉，空气里的水分似乎能在眼前划出丝丝缕缕的线条。

祭祀的仪式就这么湿漉漉地拉开帷幕，慢悠悠地。浓重的露水从植物的叶片，一点点地滑落到根部，滑落到泥土里，一样的四处顾盼和曼妙有致，如同耐心地等一次千年之约。

一切都是这么的郑重其事。

那时的祭祀多是在山丘上。我太公的墓地，曾经在广州城里的桂花岗。父亲的一众叔伯兄弟旧友亲朋，从老城区出发，或是骑着单车，单车把手后的横梁和车尾都载着一大两小，或是走半个钟几十分钟的路，或是乘坐线路不多的公交车，有的带上那时并不稀罕的锄头镰刀，还有红油漆和毛笔，祭祀专用的冥纸蜡烛，供品必有包子、发糕、水果……大家在大北立交的路边聚齐，前后相跟着，往不远处那座小小的飞鹅岭出发。

山坡植被密实，芳草萋萋，沿着被人踩踏出来的小路，一路蛇行上到山顶。清风送爽，树木招摇，天幕高远，一缕一缕棉花糖般的云絮温情地看着我们。小路上的泥土晒不干爽，草丛的枝叶在微风中互相拍打着，有点像众人的心情，有点潮潮的湿气，山丘上是云淡天青。

清理墓地的杂草，整饰墓碑的泥尘，摆放拜祭仪式的各式供品，都有一整套的流程。一直在忙活的大人热出大汗，脱掉外套只穿单衣。我负责拿着那包炮仗，等众人轮流上前对着墓地的祖先鞠躬行礼祷告祈福时，父亲就会用火柴点着了那包盘成一大圈的鞭炮，扔在清理出来的泥地上，一阵的噼里啪啦震天响，硝烟和回音在山丘上升起。先人在此刻必定跟我们的神思相拥，炮仗声告知他们，我们来了，在这里祭敬天地，想念他们，回望过往与他们和我们相关联的那些血脉与家族的记忆。

20世纪80年代，这一带建电视台，祖先的墓地要迁移，被请进了新盖的芳村的黄大仙寺庙的先人祠堂里，清明扫墓不复从前，在广州城踏青至今仅存日渐模糊的印象。

幸而先生家的祖先墓地一直都在田野的旷地里，在山丘树木玉米的簇拥中。

那墓地，是远在徽州大地的绩溪。远处，岚烟雾嶂，山峦起伏；近处，田畴植物，四处散落。墓地所在的地势，是缓缓升起于坡地的山丘平台，视线开阔。生机盎然的绿意把田野的声音气息味道，随着风一股股地推揉过来，好像是借着清明的踏青时节，让我们敞开怀抱，深情地跟大自然拥抱。有多久，我们没有坐在旷野的草坡上发呆，盯着行距纵横的植物发愣或怀想啊。

清明是容易走神的季节，要么思亲，要么念祖。走神的时候，总能闻到青草的味道，泥土的味道，整个人被潮湿的空气簇拥着，心里被滋润得泛起水珠，老想哭几声。长大了，长老了，还有什么东西会以这样的方式，来抚慰我们愈发干枯的内心？

悄悄地来，悄悄地离开，只有清明时分，祭祀自己的先祖，这个时辰，才会觉得我们一点都不孤独，我们有来路，也有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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