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贵妃：活在文学里的末世后妃

张贵妃张丽华有名，因为她是陈后主的宠妃，而且陈后主为她写过亡国之曲《玉树后庭花》。这位脸似花含露水的绝色美人，似一道流光，刹那间照亮了整个宫廷。张贵妃是奢靡颓废生活的象征，后代文人对她多有嘲讽，然嘲讽归嘲讽，这个典型长存于诗歌的历史之中。“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些指责里，是否还包含着说不清的艳羡和好奇呢？

张贵妃，初时是一个贫家女孩儿。“父兄以织席为事。后主为太子，以选入宫。是时龚贵嫔为良娣，贵妃年十岁，为之给使，后主见而说焉，因得幸，遂有娠，生太子深。”（《陈书·后妃传》）出身贫寒，没有可依靠的家族，所以在后宫中她完全依附于陈后主的感情，她身上有许多柔软的成分，让人叹息。

张贵妃依附富贵，却最终颠覆了富贵，赔上了性命。她的武器之一是美貌，魏徵描绘她：

发长七尺，鬒黑如漆，其光可鉴。特聪慧，有神采，进止闲暇，容色端丽。每瞻视盼睐，光采溢目，照映左右。常于阁上靓妆，临于轩槛，宫中遥望，飘若神仙。（《陈书·后妃传》）

美人和美文两相映照，暴露了文人的矛盾心理。

张贵妃的武器之二是妖术，《陈书·后妃传》说她“好厌魅之术，假鬼道以惑后主，置淫祀于宫中，聚诸妖巫使之鼓舞”，这位妖姬征服了陈后主。

张贵妃的武器之三是好人缘，“后主每引贵妃与宾客游宴，贵妃荐诸宫女预焉，后宫等咸德之，竞言贵妃之善，由是爱倾后宫”，她向后主推荐其他宫女，这种牺牲自我行为，表明她对现实有着明智的理解。

张贵妃的武器之四，就是参政了。“因参访外事，人间有一言一事，妃必先知之，以白后主。由是益重妃，内外宗族，多被引用。”据魏徵的评论，陈后主理政时，让张贵妃坐于膝上，而张贵妃“才辩强记，善候人主颜色”，其精明远远超过了陈后主的疏懒。陈朝的覆灭固然有多方面的原因，但张贵妃在其中也当负有一定的责任。

后宫之家，不遵法度，有挂于理者，但求哀于贵妃，贵妃则令李、蔡先启其事，而后从容为言之。大臣有不从者，亦因而谮之，所言无不听。于是张、孔之势，熏灼四方，大臣执政，亦从风而靡。阉宦便佞之徒，内外交结，转相引进，贿赂公行，赏罚无常，纲纪瞀乱矣。

《陈书·后妃传》还完整地记载了陈后主为张贵妃所建的“丽宇”三阁：

至德二年，乃于光照殿前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阁高数丈，并数十间，其窗牖、壁带、悬楣、栏槛之类，并以沉檀香木为之，又饰以金玉，间以珠翠，外施珠帘，内有宝床、宝帐，其服玩之属，瑰奇珍丽，近古所未有。每微风暂至，香闻数里，朝日初照，光映后庭。其下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植以奇树，杂以花药。

后主自居临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龚、孔二贵嫔居望仙阁，并复道交相往来。又有王、李二美人，张、薛二淑媛，袁昭仪，何婕妤，江脩容等七人，并有宠，递代以游其上。以宫人有文学者袁大舍等为女学士。

后主每引宾客对贵妃等游宴，则使诸贵人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新诗，互相赠答，采其尤艳丽者以为曲词，被以新声，选宫女有容色者以千百数，令习而歌之，分部迭进，持以相乐。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大指所归，皆美张贵妃、孔贵嫔之容色也。其略曰：“璧月夜夜满，琼树朝朝新。”

这可以成为末世宫廷生活的缩影。这里有华丽的楼阁、珍奇的服玩，香飘数里；这里垒山，凿池，植上花树；这里学士、美人复道往来，赋诗，被以新声，千女学歌，犹如神仙。只有江南的宫廷在物力和财力上可以达到这样的水准。而恰恰是这极端的美好，引发了亡国悲剧。可以称之末日的狂欢吗？故事的主角们明白他们的命运吗？这些问题我们现在已无法确知。

陈亡之日，张贵妃和陈后主一起被隋军从井里提上来，被杨广斩于青溪中桥。而陈后主和沈后，则被带到北方，得以善终。这事记载在《北史·高颎传》中：

及陈平，晋王欲纳陈主宠姬张丽华。颎曰：“武王灭殷，戮妲己。今平陈国，不宜取丽华。”乃命斩之。

其实，看似华美的玉树后庭，宫廷生活肯定充满悲酸之处。有意思的是，江总和徐陵各有《杂曲》共三首，托张贵妃为背景，内容颇为冷酷。附录江总《杂曲》之二在此。

殿内一处起金房，并胜馀人白玉堂。

珊瑚挂镜临网户，芙蓉作帐照雕梁。

房栊宛转垂翠幕，佳丽逶迤隐珠箔。

风前花管飏难留，舞处花钿低不落。

阳台通梦太非真，洛浦凌波复不新。

曲中唯闻张女调，定有同姓可怜人。

但愿私情赐斜领，不愿傍人相比并。

妾门逢春自可荣，君面未秋何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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