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北宋词人贺铸评传（71）

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编者按：

本文是钟振振教授主持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全宋词人年谱、行实考》（项目批准号17ZDA255）的阶段性成果。

北宋词人贺铸评传（71）

（三）贺铸词的题材与思想意义

6，爱情词

陌上郎·生查子

西津海鹘舟，径度沧江雨。双橹本无情，鸦轧如人语。〇挥金陌上郎，化石山头妇。何物系君心，三岁扶床女。

〇津：渡口。

〇海鹘舟：快船。宋·叶廷珪《海录碎事》卷五《衣冠服用部·舟门》曰：海鹘舟，轻捷之称。

〇橹：划船之摇桨。

〇鸦轧：橹声。

〇挥金陌上郎：汉·刘向《古列女传》卷五《节义传·鲁秋洁妇》曰：洁妇者，鲁（按，春秋时期的鲁国）秋胡子妻也。既纳之五日，去而官于陈（按，春秋时期的陈国），五年乃归。未至家，見路旁妇人采桑。秋胡子悦之，下车谓曰：若曝采桑，吾行道远，愿托桑荫下飡。下赍休焉。妇人采桑不辍。秋胡子谓曰：力田不如逢丰年，力桑不如见国卿。吾有金，愿以与夫人。妇人曰：嘻！夫采桑力作，纺绩织纴，以供衣食，奉二亲，养夫子。吾不愿金，所愿卿无有外意。妾亦无淫佚之志。收子之赍与笥金。秋胡子遂去。至家，奉金遗母。使人唤妇至，乃向采桑者也。

唐·汪遵《采桑妇》诗曰：为报踌躇陌上郎，蚕饥日晚妾心忙。本来若爱黄金好，不肯携笼更采桑。

〇化石山头妇：白居易《白氏六帖事类集》卷二七《变化》曰：妇化石以望夫，鸟衔木而填海。

又《浪淘沙》诗曰：海底飞尘终有日，山头化石岂无时。谁道小郎抛小妇，船头一去没回期。

唐·李频《寄远》诗曰：化石早曾闻节妇，沉湘何必独灵妃。

宋·梅尧臣《雪中发江宁浦至采石》诗曰：山头化石妇，忽变素质光。

〇扶床女：汉·佚名《古诗为焦仲卿妻作》曰：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

唐·元稹《答友封见赠》诗曰：扶床小女君先识，应为些些似外翁。

白居易《新秋》诗曰：唯弄扶床女，时时强展眉。

贺铸《庆湖遗老诗集》卷四还有一首写当涂望夫石的五言古诗：

望夫石

亭亭思妇石，下阅几人代。

荡子长不归，山椒久相待。

微云荫发彩，初日辉蛾黛。

秋雨叠苔衣，春风舞萝带。

宛然姑射子，矫首尘冥外。

陈迹遂忘穷，嘉期从莫再。

脱如鲁秋氏，妄结桑中爱。

玉质委渊沙，悠悠复安在。

宋·魏庆之《诗人玉屑》卷五《初学蹊径·不可粘皮着骨》条引宋·王直方《诗话》曰：此贺方回作《望夫石》诗也，交游间无不爱者。余谓田承君（按，田昼字承君，贺铸之友人）云：此诗可以见方回得失。其所得者，琢磨之功；所失者，太粘着皮骨耳。承君以为然。

王直方对贺铸《望夫石》诗的批评，是很有见地的。比较起来，贺铸的这首同题材词《陌上郎》，就克服了《望夫石》诗“粘着皮骨”的缺点，上升到了“遗貌取神”的高度。特别是下片。

宋·刘克庄《后村诗话续集》赞此词曰：古今赋咏闺情者，不过“恩怨相尔汝”（韩愈《听颖师弹琴》诗曰：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贺方回词云：挥金陌上郎，化石山头妇。无物系君心，三岁扶床女。乃就幼稚上发意，尤新。

“幼稚”，即幼小的儿女。词人代普天下的“痴情女子”向“负心郎”们发出了哀怨的恳求：就算你不把我放在心上了，在他乡寻花问柳，乐而不返，可家里还有刚能扶着床沿学走路的三岁小女儿，难道你就不挂念吗？

读到这词的最后两句，谁能不“心有戚戚焉”呢？

（未完待续）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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