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409）

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409）

对明·杨慎《西江月》（道德三皇五帝）词文本的理校

西江月

[明]杨慎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霸闹春秋，秦汉兴亡过手。〇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网友雷焱雄问：钟老师，杨慎的这首《西江月》，第三句有的版本是“七雄五霸斗春秋”，还有的版本是“英雄五霸闹春秋”，请问哪个对呢？

钟振振答：杨慎的这首《西江月》，是其《二十一史弹词》卷四《说三分两晋》的开篇词。要解答您的问题，当然最稳妥的办法首先是从版本校勘方面进行考证。但我一时还没有时间到图书馆去寻找《二十一史弹词》的各种版本，因此只好“铤而走险”，采用“理校”的方式，通过逻辑推理，谈一谈个人的粗浅看法。

我比较认同“英雄五霸闹春秋”这一文本。理由是：

（一）春秋时代只有“五霸”，即先后五个诸侯国的霸主。具体是哪“五霸”，又有好多种不同的说法。认可度比较高的说法是齐桓公、宋襄公、晋文公、秦穆公和楚庄王。该时代并没有“七雄”，“七雄”属于战国时代，即齐、楚、秦、燕、赵、魏、韩等七国。“五霸”可以“斗春秋”，而“七雄”不能。春秋时代，齐、楚、秦、燕等四国是有的；而赵、魏、韩等三家还没有瓜分晋国，故赵、魏、韩等三国并不存在。因此，“七雄五霸斗春秋”云云不完全符合历史事实，有一半是说不通的。杨慎是明代著名学者，状元出身，不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二）杨慎这首词的下片是：“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如果上片第三句是“七雄五霸斗春秋”的话，那么这首词里就有两个“斗”字，且意思一样，修辞重复了。可见，其中必有一个“斗”字是错的。比较而言，下片也是全篇末句的“龙争虎斗”，“斗”字是韵脚，换用其他字不得。排除了这个“斗”字出错的可能性，那么出错的就只能是上片“斗春秋”的那个“斗”字了。

“争斗”的“斗”，繁体字有好几种写法：“鬥”“闘”“閗”“鬦”“鬭”“鬪”等。而“闹”的繁体字则有“閙”“鬧”等。这两个字的繁体，字形相近，在传写的过程中是很容易产生讹误的。

【附录】

〇元·陈高《感兴》诗二十五首其四曰：春秋更五霸，日月寻戈矛。

明·郝敬《读春秋》诗曰：五霸乱王章，春秋实经始。

清·俞聃《山居》诗曰：山中昨日传《春秋》，点大浮云视五霸。

又，元·吕彦贞《滕文公庙》诗曰：忆昔战国末，七雄方并峙。

明·冯梦龙、蔡元放《东周列国志》第一〇八回《兼六国混一舆图·号始皇建立郡县》：史臣有《列国歌》曰：及交战国七雄起，韩赵魏氏晋三分。

清·吴清鹏《平原君相士图》诗曰：吾观七雄起战国，独秦谢客常闭关。

郑观应《赠日本伊藤侯相三十六韵》诗曰：七雄纵横如战国，胜败原难审曲直。

按，观以上诸例，可知“春秋五霸”“战国七雄”，古人诗里分得很清楚，并不混称。

〇杨慎此词，对于后来的俗文学，有较大的影响。明清时期，有好几部通俗小说加以引用：

明·冯梦龙、蔡元放《东周列国志》第一回《周宣王闻谣轻杀·杜大夫化厉鸣冤》引词曰：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霸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〇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清·惜阴堂主人《二度梅》第十八回《赶路途民夫忿恨·到重台兄妹沾襟》引词云：论罢三王五帝，功名大禹商汤。七雄五霸闹春秋，秦汉兴亡谁救？〇名利两行童与叟，几多冠冕没荒丘。前人留得后人收，说什么龙争虎斗。

清·佚名《绿牡丹》第一回《骆游击定兴县赴任》曰：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霸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〇青史几行名姓，北郊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它们的共同特点是：既不交代原作者及原作出处，所引文字也不尽相同。这也是通俗小说界的一贯作风，见怪不怪，勿用苛求。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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