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经富:味在酸咸之外——陈三立书法风格探微
陈三立(1853—1937),字伯严,雅号散原,江西义宁(今修水县)人。他是“清末四公子”之一,大诗人和古文家,在清末民初知名度极高。不过,近些年陈三立再次“声名鹊起”,却是因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文化学术界兴起的“陈寅恪热”。在“陈寅恪热”中,陈寅恪的祖父陈宝箴、父亲陈三立、长兄陈衡恪以及其他兄弟,都纳入了学界前沿的视野,有“义宁陈氏文化世家”之称。关于陈三立的诗文、政治经历、人事交游、诗文集版本、佚诗佚文,学界都有专门的研究,涌现了许多研究成果。但对于陈三立的书法,却鲜有深入全面的研究分析,只有《民国书法》《书法鉴赏》《书法》等杂志刊物有过简单的评点文字。这对于一位以笔墨为生的大文豪,显然是不够的。笔者不揣谫陋,尝试来做这项工作。
清末民初,社会思潮鼓荡,文化呈现出多元化的态势。尤其是商业化的港口城市和以政治中心著称的京都大邑,文化活动空前活跃。前清遗老纷纷向都会名城靠近,依附画社与协会,他们的作品也从书斋走向市场,由抒发自我的翰墨情趣,转化成文化商品。江南的富庶与文风,滋生了遗老们用自己拥有的传统文化优势寻求生存的土壤。这或许是戊戌变法失败后,陈三立从南昌挈家定居南京的原因之一。
陈三立挈家定居南京,是他本人人生旅途和陈家的一次重大转折,使得他个人的声望名头和子弟的培养成长,都受惠于开风气之先的近代大都市。此时的陈三立,负“维新公子”之令名,以古诗古文的深厚功力,进入东南文坛顶层。他诗酒文会,吟诗写字,悠游山水,文化活动极为丰富,书法也日益成为他生活中的一项重要内容。
在名家如林、开宗立派的民国书坛,陈三立的书法还达不到金字塔的顶尖位置,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对他书法的喜爱和收藏。在“字如其人”“字以人贵”的文化传统中,陈三立的书法自有他的价值、地位。这是我们今天仍要对他的书法墨迹进行搜集、研究的原因。
陈三立书法的渊源与特征
一、陈三立书法的笔画、结构渊源于黄体、苏体。其内侄俞大纲说姑父的书法“取法黄山谷,参以北碑,自写胸臆”,证以陈三立的墨迹,这个按断有符合陈三立书风的一面,也有不符合的一面。陈三立早年的行楷书用笔和结体确是“黄体”,但又加进了比较多的苏东坡行楷笔意,笔画偏于肥厚。晚年糅进北碑成分,写出过笔画方劲、雄强朴茂的字幅。
清代嘉道以前八百年都笼罩在“帖学”的帷幔里,嘉道以后,金石考据学大有进步,钟鼎石刻、墓志碑版大量出土。一些不满书风秀媚的书家返璞归真,回归秦汉六朝的朴茂书风,书坛掀起“碑学”风气,与流行近千年的“帖学”分庭抗礼。至清末民初,随着甲骨文、汉简、敦煌写经的发现和流传,书法审美观大变。中国书法进入“复古”“求变”时期。受风气影响,书家或写篆隶章草,或改换门庭写北碑,形成了“学碑可以不学帖,学帖不可不学碑”的观念,由“尊帖”改为“尊碑”者大有人在。
但陈三立并没有受这场书法变革大潮的影响,没有加入“大合唱”,至今没有发现他的篆、隶、碑体墨迹真品。分析其原因,大约有以下几点:1.清末的书法求变虽然势力强大,但并没有一统天下,旧派书风仍有余地空间。清末书法理论以康有为的《广艺舟双楫》和刘熙载的《艺概·书概》为代表,而刘熙载的观点与康有为不同,他以比较客观的态度对待“帖”与“碑”,不偏不倚,跳出非碑即帖的偏执而融合碑帖。从历史的角度来看,篆、隶、北碑无疑给近代书法注入了活力,但丢弃帖学,也是对千百年来传统的背叛。2.陈三立的家族是一个具有浓厚耕读门风的科举人家,家族中多有能写善书之人,但没有产生著名书法家,也没有写金石篆隶碑版的书风遗传。3.他的家乡是黄山谷故里。明代以后,黄山谷已成为修水读书人的人文初祖,读黄诗、写黄字蔚成风气。陈三立父亲陈宝箴特别喜欢黄山谷书法,醉心于收藏黄帖。作为黄山谷故里后学,陈三立不可能不受家乡人文环境和父亲爱好的影响。这就是他诗、书皆学黄山谷的原因,反映出昔日地域文化强劲的韧性。4.从宋代以后,中国文人品评鉴赏书法,看重人品文章,以王羲之为代表的晋韵为书道大统。这个统绪以“中和”为审美指归,讲究人品即书品,正字先正人,至于书法本身的好坏,已经退居次要位置了。苏东坡、黄庭坚书法的一个基本特点是“格高”,即不俗的人格投射,这是他们书法历来受到追捧的原因(黄庭坚一度还名列“两祖六宗”:羲、献父子,欧、虞、褚、颜、柳、黄),凡重视书卷气者,或多或少都会染指苏黄。陈三立的师友圈子中,不乏写黄字或写过黄字者,如张之洞、陈宝琛、张鸣珂、沈曾植、易顺鼎等。这对陈三立可能会产生影响。
根据书法界的识见,黄山谷的楷书对于初学书法的人并不适宜,因黄山谷纯用中锋行笔的正楷墨迹传世不多,行楷时用侧锋,在结体上,变方正工整为欹侧槎枒以破妍媚。与黄山谷亦师亦友的苏东坡更以侧取势,字体扁斜,肩耸多肉。如果用“法”来绳约苏字,能找出不少的病笔。但苏东坡却满不在乎,说“貌妍容有颦,璧美何妨椭”,甚至“守骏莫若跛”。用现代语言来表达,意思是“僵硬美的客观标准不如活生生的带有缺陷的个性”。这种书风形成的背后原因是苏黄欲超越唐人“尚法”,力求上接“晋韵”,以庄禅的真率洒脱、无意于佳乃佳、不雕琢即大雕琢为审美旨趣。只有已具备深厚晋楷、唐楷功力的人,学苏黄字才不会被苏黄用笔、结体误导,而取其“尚意”之长。
二、“馆阁体”是陈三立书法线条的另一个来源。陈三立十四五岁就参加了生员考试,十九岁中秀才,之后四次考举人,三次考进士。作为习举业之人,他书法的第一课当是当时流行的“馆阁体”应无疑义。所谓“馆阁体”,欧底赵面,即字架像欧阳询,面貌像赵孟頫。这种字虽端庄妩媚,煞是好看,但没气魄,千人一面,失去个性,显得俗气。长期沉湎于“馆阁体”的人还会带来另一个危害,即不能写草书。陈三立具有名士的反叛性格,力求脱俗,“馆阁体”一直不合格,科举功名因此受挫。
清道光以后,殿廷考试专尚书法,重字轻文。阅卷诸臣,仅留意有无触犯忌讳违悖程序,名次优劣以卷面楷书是否“乌、方、光”定之,几乎成了书法大赛,至咸、同、光时期更成风气。道光九年(1829),龚自珍就因为书法不漂亮,殿试仅列于三甲同进士出身,进不了翰林院。紧接着殿试之后的朝考,亦因小楷不工而降等,考军机处亦不得入直,他为此愤而着《干禄新书》讽刺这种习俗。光绪十八年(1892),熊希龄入京会试,中式贡士,因字劣,未应殿试。后留都练字三年,下一科才补殿试成进士,朝考得点翰林。
陈三立也因“馆阁体”不过关吃过大亏。他于光绪十二年丙戌科会试中式,却因书法问题没有参加殿试,留了一级。清代会试规定,贡士在参加殿试之前,先要复试一次,要求用工楷答题。复试后次日派阅卷大臣内定为一、二、三、四等,列一、二、三等者准其殿试,列四等者罚停殿试一科。陈三立丙戌科落第后,在写给父执许振祎的信中说“三立缪举礼科,以楷法不中律,格于廷试,退而学书”。三年后补己丑科殿试,亦仅列三甲第四十五名。三甲按例多不得点翰林,而科举以进士为贵,进士又以翰林为贵。次年,他的内兄俞恪士朝考得点翰林,陈三立在致好友陈锐信中发泄不平:“恪士白折生平未完一本,鄙人乃殚精三年,字过十万,而一等、二等,悬绝如此。岂保和殿上果有写字鬼,能作威作福耶?”虽“退而学书”三年,仍不彻底改变书风,“馆阁体”楷书水平仍没有大幅度提高,半生荣辱,终为书法所累。他光绪九年首次参加会试落第,也可能与书法不合程序有关。但作为一个考过四次举人、三次进士的读书人,其楷书笔画与“馆阁体”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存留着不可磨灭的“胎记”。
陈三立二十岁以前的书法墨迹至今尚没有发现,因而不知道他的“馆阁体”楷书水平究竟怎样。但从他中年以后楷书的笔画线条中仍可以依稀看出“馆阁体”的痕迹。如捺画、戈画、悬针竖、国字旁右边的肩转竖画都很流畅工整妍秀,线条合格,从中可以依稀看出“馆阁体”的痕迹。
陈三立《国粹学报》题辞,写于1907年
三、陈三立书法的风格特征。1.左枯右秀。黄山谷说:“学书端正,则窘于法度;侧笔取妍,往往工左而病右。”苏东坡作书腕偃笔卧,故左秀右枯,如“戈”字多呈病笔。而陈三立在这一点上却与苏字相反。其“戈”画、背抛(ㄟ)、捺画、抛钩(乚)普遍写得好,流畅飘逸。但左边的长撇、短撇又有意不中锋行笔,下笔不裹锋,收笔不出锋,一根头尾一般粗的木棍,质木无文,硬头乒乓,明显地呈现“左枯右秀”的特征。2.“勹”画无力。陈三立写“勹”这一字形线条多为病笔,如“匑”“韵”“胸”“句”字右边那一“勹”,“鸣”“鹤”“弗”“弓”字下边那一弯钩,都肥软无力,春蚓秋蛇,这是因为没有用方笔处理好转折后再中锋直行而下这一细节。苏东坡在写这一笔画时已经露出应付状态,但尚不影响全篇。学苏字不注意这一笔,向前多走一步,真理就会变成谬误。3.横画变挑画。陈三立的横画多数不规范。短横有时甚至变形为钝角三角形,有章草的笔意。长横出笔侧切右挑,收笔不勒住回锋,像古代的楔形长铁钉。这是从黄山谷那儿受到的启发,黄山谷每在横竖撇捺中改变形态意外腾出,犹如文赋中的化骈为散,在规范中突出不规范。陈三立虽然没有照搬黄山谷的笔画造型,但把规范变成不规范的精神是一致的。其短横的变形尚劲险有力,长横的中段后拖着一鼠尾,终是一病。4.变工整为欹侧。如“山”字中间一竖不逢中写而歪向左边,单人旁的一竖不直下而向右边斜出,竖钩不直写而写成肥厚的弯竖等。这都是苏黄字结体的特征,被陈三立袭用。
总的来说,陈三立楷书的基调是苏黄字,但又不纯粹地道,有时还有颜真卿、刘墉、何绍基的影子。他的书法从整体上看达到了“要雅不要俗,要生不要熟,要苦不要甜,要苍不要嫩”的目标,但在“肥厚须有骨”这一点上却反复波动,未能贯穿到底,或许他本来就在追求一种“不似则欺世,太似则媚俗,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审美效果。
陈三立书法与其人格性情的关系
中国传统的文学、美学理论讲究“言为心声”“字如其人”。现已搜集到的陈三立不同时期的书法墨迹材料,为研究其思想渊源、人生经历、生活品位等提供了第一手珍贵的资料,可以为论证他不同流俗的名士风度作有力的支撑。
书法是人品和学养的外化。中国文化传统中的“儒道互补”奠定了陈三立书法创作的心理基础。儒家“依仁游艺”“士先器识而后文艺”“文以载道”和老庄“得意忘象”“遗貌取神”“技进乎道”的艺术本体观都在陈三立书法创作实践中打上了鲜明的烙印。他一方面继承儒家看重品德、守正不欹的说教,一方面又向往老庄“超然物外”的人生境界。既严格用中锋行笔,又随性用偏锋突破规矩。这种亦庄亦谐的书法创作现象,只有从中国深厚丰富的文化传统中,才能得出合理的解释。
陈三立的思想胸襟以儒家为主。儒家提出的三纲五常、内圣外王、成己成物等一整套个人道德、社会伦理观对一位举人、进士自然会深入肯綮。他的好友毛庆蕃曾缠着他要他去参拜太谷学派后期的掌门黄隰朋,陈三立作色坚拒,说:“世无孔子,不当在弟子之列。”但陈三立的性格情趣也有名士做派的一面,认同庄子塑造的既生活在世俗之中,又不与世俗之人同调的“畸人”形象,早年还曾为四位畸人式的友朋立传。畸人品格、名士风流在中国士大夫中有着深远的影响,是读书人钦仰仿效的另一种人生境界。他们要么狂狷矫厉,读《离骚》,吃老酒,一肚皮不合时宜,与统治者不合作;要么飘然世外,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要么反向思维,兰茝馨香人之所嗜,而海畔有逐臭之夫。陈三立在社会政治问题上,是“凭栏一片风云气,来做神州袖手人”,此亦成为他的两句名诗,得到同时代人以及后人的激赏,也成为其人格性情的写照。
在日常生活中,陈三立不事经营,不亲阿堵物,清高脱俗,学林流传着他此方面的不少掌故逸闻。如说他不会算钱,也不知道物价,上街买东西,掏出一把银两放柜台上让店家自己拿,但也从来没吃过亏。他的性格中有矫然不群的定力,作文,不喜士林流行的骈偶句,很少铺排形容,厌恶八股文。他于光绪八年(1882)第四次应乡试,试卷是用古文笔法写的,据说初审时卷子被黜落,主考陈宝琛处理被打下来的卷子时慧眼识珠,破格录取。乡试已三次落第,第四次仍敢于不按程序答卷,只有内心强大的人才敢这样做。其写诗,中年以后风格大变,忌熟忌俗,奥涩紧扎,峻洁坚劲;写字,不喜欢势力强大的“馆阁体”,以致考进士因书法不合程序被罚停一科殿试。总之,他要做到人不俗,诗文不俗,字也不俗,明显看出黄山谷对他的影响。黄山谷有一个著名的论说:“士大夫处世可以百为,唯不可俗,俗便不可医也。”陈三立在诗文脱俗上取得了巨大成功,书法脱俗则未达一间,未能成为大书法家。他的个人风格明显突出,让人一看就认得这是陈散原的字,遗憾的是他太不讲究技巧。书法太讲究技巧,四平八稳,面面俱到,味道就出不来;反之,太不讲究技巧,败笔、懈笔太多,也成不了一流书法家。
陈三立致贺沅函(节选),写于1898年
陈三立一生的书风有几次“微调”。早年三十几岁在湖南时为行楷书的结体、用笔是苏黄混杂,竖画模仿颜体,有意强调加粗。光绪十七年到二十年在武昌、二十年到二十四年在长沙时期书风浮动较大。楷书在黄体基础上欲写一种撇尾、捺脚、肩转都不典型的“孩儿体”,有的笔画就像是褒斜道石刻,率真质直,下笔、收笔都是直线一条。信札则有的笔速加快、结体率意,有的又中规中矩,通篇整饬,典型的黄体风貌。光绪二十六年(48岁)定居南京后,渐渐疏远了瘦劲的黄体而喜欢苏体的丰厚。1927年75岁居住上海后,配合售字取值的需要,他的行楷水平似有一次提升,糅进了北碑的元素,符合“肥字须要有骨”的要求。1929年10月上庐山居住四年,山居多暇,写字自娱,可能对书道进行过一些思考,1933年9月下山居住北平,书法达到了一生最好时期。此时陈三立的名声响遍南北,各方求字、求题词、求题端者应接不暇。他的墨迹留存最多的是1933至1935这几年,时陈三立已八十多岁高龄了。
陈三立书法风格的不稳定印证了“人格即风格”这一审美理论,折射出他不合流俗的处世准则与风调。他的书法实践既有成功之处,也留下了遗憾。他能写出很合格且富于美感的笔画,也有很粗率窳丑的行笔,这就是名士不荤不素、不衫不履、特立独行做派在书法上的反映。
但用名士做派来处理书道也很危险。由于要在书坛上反潮流,书风多变,使得他没有一种可以名世的书体,未能跻身清末民初大书法家行列,而被归类为“文人书法”。习举业者的形象书体“馆阁体”像被人厌弃的八股文一样令他不屑于写,其实八股文在时代政治的裹胁下被抛弃是无可奈何的事,而“馆阁体”则仍有保留的价值。能写一手漂亮的“馆阁体”楷书也不丢脸,再不济也是唐楷的字架,科班出身。陈三立的座师陈宝琛85岁之后,还能灯下写端庄妩媚的正宗小楷,写苏字也不错;他的好友兼亲家范当世始终写苏体字,同时吸纳颜真卿的沉实笔意;顾廷龙专用苏体为人题写书名,温厚雍容,极富书卷气。不过顾氏除写苏字外,还写甲骨钟鼎,所以他能避免苏字的不足。陈三立也曾吸纳北碑雄强朴拙的神气意蕴来救补苏字“石压蛤蟆”的臃肿,曾写出北碑特征非常明显的字幅。可惜的是,他不常写,尽兴则返,也不遵循北碑“笔笔中锋”的准则。书法说到底是用线条说话的艺术,中锋行笔的原则对楷书非常重要,对写苏字的人尤其如此,否则肥而无骨,病处成妍。但是作为一位下过功夫练习楷书、见识超拔的一流文豪,陈三立能不懂“中锋行笔”这个道理和掌握这项技巧吗?显然不是。这一现象或许用“宁拙毋巧、宁丑毋美、宁支离勿轻滑、宁直率勿安排”或庄子的“丑美”“混沌美”以及波德莱尔的“从丑中发现美”来解释更为恰当。
笔者曩在故里修水工作时,曾听书法老师徐锦堂先生谈乡先辈雅事。云听老辈人言,三立字比不上他的父亲宝箴,也不如其长子衡恪。时至今日,我们也没有必要用“丑就是美”“不工者工之极”来为尊者讳。
陈三立未尝立志作书法家,他无为而治,自写性情,不计工拙,字外求字,对于旁人如何评价不会太上心。书坛南帖北碑高唱入云,他都不去凑热闹。他最看重的是自己的诗,有一则笔记说陈三立晚年有人请他写诗,他很矜持,有人请他写字他很快就交稿,黄侃说这是“善用其短”。他曾说自己“字第一,文第二,诗第三”,光绪二十一年他在写给梁鼎芬的信中说:“四纸书就,尚能以丑胜也。”晚年特喜欢晚辈恭维他“书法最上,文次之,诗又次之”。这与齐白石说自己“诗第一,篆刻第二,画第三”和刘半农说“写丑字须有绝大本领,必初看甚丑,细看更丑始佳”一样,都是名士口吻,当不得真。
陈三立有时对自己的书法又很是自负,戊戌维新时期,他常到湖南矿务局去,矿务局有几位擅长书法的幕宾,讥刺他书法不入行。陈三立便说:“诸公的字,自可风行一时。至于我的字,百十年后一幅字恐怕要值几吨矿砂呢。”而有时则很谦虚自抑,1926年,陈氏居住上海,准备以售字为业,在《申报》正式悬出润格单写生意字,他笑着对人说:“没见过我的字,还以为陈三立是书家,买了去就不再惠顾了。”他的弟子袁伯夔回忆:“吾师以诗文主东南文坛近三十年,独未尝致力于书法,但对求字者无不应。尝为人写小文,其人即据以入石,寄来拓本。师持拓本说,吾字竟可以刻碑,岂不惊倒当今书法家?”陈三立还曾几次对请他题字的龙榆生申明自己的字“丑劣”“荒陋”,应该请比他写得更好的人来写,态度是真诚的。吊诡的是,后来陈三立的一幅字真的可以抵几吨矿砂。在他晚年,特别是文化界为他做了八十大寿庆典后,散原老人的名声达到了他一生的顶点,书法亦臻人书俱老之境,向他求字的人如过江之鲫。在一些有众多名家题词的书画长卷中,陈三立的题词常安排在靠前的位置。此时他写的是名声,印证了“字以人传”“书因名贵”的书法作品收藏流传现象。曾克耑对此有很好的解释:“散原老人的字,拿技巧来说是幼稚得很,但拿韵味来讲,那便淳朴得很……所以他老人家晚年,倒也有许多人找他写字的。”“近代的王湘绮、陈散原两位先生,他们写字的技巧都不甚高明。散原先生的字更是与小孩写的差不多,但好些人专好他的字,就是喜欢他们的字有书卷气啊。”
晚唐诗人司空图创“味外之旨”“韵外之致”之说,主张“诗味在酸咸之外”。诗道如此,书道何尝不如此,“文人书法”追求的正是这样一种近于“禅”的境界。
陈三立评张篁溪文,写于1934年
来源:中国书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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