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凡需证明清楚之物，通常没什么价值

法国哲学家阿兰·巴迪欧见证了尼采风评的急转直下和归于平淡，但他始终是一个旁观者。他选择阅读尼采，并不是因为他推崇尼采，而是他看不惯一些拙劣的诋毁，他不相信尼采真的一无是处。结果和很多人一样，他爱上了尼采，开始欣赏他那份属于所有人的孤独，最后专门为尼采开设了研讨班。

《尼采：反哲学》正是研讨班的成果，这是一本怀着同理心的人物评传。在书中，巴迪欧将目光锁定在尼采的晚年，透过阅读《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等代表作，思考尼采晚年的经历、书信和札记，阐释了尼采的“疯癫”与隐晦背后的意图。

巴迪欧说：我喜欢处在孤独中的尼采，这份孤独是所有人，包括那些信徒和诽谤者、跟随者和吼叫者、阐释者和宣扬者都未曾触及的部分。这个尼采只身来到都灵，尽管后来消失在了我们所称作的尼采的“疯癫”中，但哪怕在消失的前一刻，他还在温和地、安静地尝试着“将世界历史一分为二”。

文艺君分别从“为何尼采的文本难以理解”“尼采为何把自己写进哲学”“哲学行动”三个方面，为你节选了《尼采：反哲学》中的相关选段，希望能吸引你进一步探索尼采的世界。

尼采的文本为何难以理解？

在尼采的思想体系中，否定并不先于肯定，或构成肯定的可能性。相反，在否定、批判或所谓的摧毁性维度，与被尼采称作“伟大的正午”（Grand Midi）的肯定、宁静机制之间，存在着某种非常独特的分离（décrochage）关系。然而，无论是抨击式的摧毁，还是酒神式的肯定，两者都不会引发提问。这不是它们该有的位置。

又或者，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尼采的文本根本就不是对话体的：它并不隶属于由柏拉图开创的对话体哲学之列。尼采是这样一个思想家，他将自己的思想呈现为某个既摆脱对话性又摆脱辩证性的形象。

众人皆知的《偶像的黄昏》一书的副标题便可为我们给出提示：“如何用锤子从事哲学”（Comment on philosophe à coups de marteau）。锤子并不能成为提问的对象。它既是会摧毁理应被摧毁之物的东西，也是会钉入原初肯定之钉子的东西。伴随着越发用力而沉重的连续击打，在那被力量之火烧得通红的铁砧上，将锻造出随后会为其精神穿上铁铜护甲的表达式，即人类伟大的表达式。因此，在尼采文本中，任何时候都不会有对证据的考察或查验的意愿。

甚至可以说，尼采的思想体系就是要摆脱论辩机制（régime argumentatif）。即使偶尔表面上会出现一些论证或连贯性，但锤子哲学始终位于论辩机制的反面。不知你们是否还记得《偶像的黄昏》中那句决定性的箴言以及它所散发出的惊人力量：

凡需证明清楚之物，通常没什么价值。

尼采为何把自己写进哲学？

尼采的哲学是一种“事件”

尼采思想依旧属于自柏拉图以来整个西方思想的形而上学范畴。

在对尼采形而上学主要特征的考察中，我们发现了形而上学终结时代的到来。

第一个命题指出“尼采的思想依旧属于形而上学”，第二个命题则认为人们正处在“形而上学的终结时代”。无论如何，在海德格尔那里，尼采将代表着西方形而上学所描绘的极限点。这一点不是超越，而是在拥有总结式内在性的同时又已经处在边缘。

需要指出的是，这与尼采对自己的定位完全相反。尽管这样的说法并不能完全否定海德格尔的阐释，但尼采曾明确表明，他不是某个极限点，也不是任何概要，亦不是任何终结。尼采对自身行动的呈现——这一呈现将构成下一讲的讨论核心——意味着某个有关破裂（bris）的理念，意味着某个裂缝（cassure）以及某个“一分为二”（casser en deux），而不是某个思想运作，该思想运作在某个终结效应中来到拓扑边缘，并成为这一效应所终结之物的最后安排。这样一种形象会让尼采感到恐惧不已。当谈论到这一行动时，他首先将之界定为一次“政治行动”（acte politique），而这一被界定为“政治行动”的哲学行动会将整个历史一分为二，而不会成为这一历史的界限。能够最强有力地支撑这一观点的，是尼采在彻底崩溃的前几天写给格奥尔格·勃兰兑斯（Georg Brandès）的一封书稿，后者是来自丹麦的尼采评注家。信中这样写道：

……我们刚刚进入了伟大政治的时代，甚至是超级政治的时代。我正在酝酿一个事件，这一事件极有可能会让历史“一分为二”，从此，我们甚至需要一个新的历法，1888年将是这个历法的元年。

这就是尼采对这一行动的描绘，或者我们也可以称之为疯癫。但是，正如前面所说，我们在这里依旧将 “疯癫”理解为“对灾难性或者太过确定之知识的掩盖”。可以确定的是，在他看来，他的哲学行动将把整个人类历史一分为二，而且将开启一个绝对全新的纪元，就像他所说的，将需要“新的历法”，因而这一哲学行动将堪比法国大革命，因为事实上，法国大革命是唯一开启新纪元的事件。这样一来，哲学行动就变成了一个革命的、政治的、激进的、奠基的行动。对我而言，这是至关重要的一点：从这一点出发，我可以认为尼采是尝试让哲学拥有革命高度的思想家。他属于革命的时代，但更多是在精神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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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反哲学》（人文科学译丛）

（法）阿兰·巴迪欧 著

《尼采：反哲学》原系阿兰·巴迪欧1992—1993年研讨班的讲义。1992—1996年，巴迪欧依次研读尼采、维特根斯坦、拉康、圣保罗等四位“反哲学家”，围绕“反哲学”主题做了系列讲座，本书为首讲。

在本书中，巴迪欧界定了何谓“反哲学”，并详细解读了“反哲学王子”尼采的批判思想。巴迪欧抛开后世对尼采的追捧和指责，怀着深切的同理心去审视尼采的文本（尤其1887—1888年的晚期作品）与行动，呈现尼采关于世界、艺术和自身的真正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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