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丨雷坤强：遗落在东坡的山樱

原标题：夜雨丨雷坤强：遗落在东坡的山樱

遗落在东坡的山樱

文/雷坤强

在我的印象里，东坡的山樱分两种，一种是挺拔在老家屋侧的山樱，一种是遍布乡野的山樱。

先说说老家屋侧那株山樱。它是曾祖从贵州逃难到四川，历经千辛万苦成家立业后，才到这儿生根发芽的。山樱的生长速度较慢，祖父年轻时，它也就两三米高，看上去很不起眼，常被当栓牛桩使用。后来父亲成家立业，拓宽老屋，新建一排牛圈。山樱恰在牛圈尽头，自然而然被当成草树。每年秋收时节，父亲从田间背回稻草，围着山樱一圈圈扎草垛。草垛一年比一年扎得高，日子也一年比一年过得好。待我上小学时，这棵山樱已十分粗壮，树梢和房顶持平。

许因长期汲取牛粪的营养，它从根部上方开枝分叉。我小学的晨读时光，就在这树杈上度过。每当我背完一篇课文，就会问山樱读得好不好，山樱不会说话，它就借清风摇动身子，让树叶发出簌簌声响，仿佛是在向我友好示意。这人呐，一旦对读书萌发兴趣，往往一发不可收拾。堂哥、表哥家里的藏书，都被我悉数翻出，坐在树杈上细读慢品。多是明清时的白话小说，记忆最深的是《三侠五义》，作为古典长篇侠义小说经典，也是中国第一部具有真正意义的武侠小说，书中脍炙人口的故事及其呈现的侠义精神，对我后来的文学创作和三观的形成产生了深远影响。犹记得读到“五鼠闹东京”，我突然把自己想象成白玉堂，武功盖世、轻功卓绝，于是顺手折枝作剑，大叫着从树杈飞身跃下。结果可想而知，由于用力过猛，我直接掉进了牛粪坑。

这株默默生长的山樱，陪伴我们四代人成长，日复一日守护院旁，年复一年开花结果。花蜜赏给勤劳的蜜蜂，树冠供鸟雀们栖居，散落的枯枝落叶，则为昆虫搭起过冬的庇护所。侠之小者，行侠仗义；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株茁壮成长的山樱，于它所在的草木世界，于它相伴的乡村老屋，于它庇佑的飞鸟昆虫，无疑就是一名侠客。相较那些种在院落的观赏树，它无需以俏争春，也无需以美争宠，既有宁静致远的淡泊，也有恬淡寡欲的坦荡。它有它自己的道和路，更有自己的方和向。仔细一想，它那些散落山间的同族，何尝不是如此？

山樱属蔷薇科乔木，主要分布于北半球温带与亚热带地区，其中位于云贵高原与四川盆地过渡带的金佛山，就分布有近30个品种。金佛山形成于2亿年前，与珠穆朗玛峰、埃及金字塔同处于神秘北纬30°，因缓冲第四纪冰川侵袭，成为8000多种动植物的避难所，是名副其实的生物宝库。在如此的庞大生态系统里，山樱正是以淡泊心境和坦荡情怀，活出了与世无争的自我天地。特别是在喀斯特奇峰、峡谷遍布的东坡，以其密集而又散漫的长势，为苍茫山峦和广袤土地平添了几分活力。

当春天的第二个节气雨水到来，山樱就开始蠢蠢欲动，到惊蛰前后万树竞开，近看如璀璨烟霞，远观如层云叠雪，其顽强的生命力、修长的树形，皆被红粉白簇簇团花衬托得淋漓尽致。百花争奇斗艳的季节，梨花有梨花的玉洁，桃花有桃花的娇艳，唯独山樱不争不抢、不卑不亢，以素雅纯净之姿，或成片怒放于原野，或三五绽放于山涧，或寂然盛开于崖壁。它无需人工培育和养料加持，朝饮晨露暮采霞，便能野性地绽出风采。

很多人都是这时认识山樱的，“哟，原来就在这里！”“开得真漂亮！”是啊，人的猎奇心和直觉，无不在第一时间倾注于夺目的事物，对山樱这种看似毫不起眼的乔木，若非花开时节惊动原野，路人怎会给予强烈关注呢？

世界的一切，原本就是由细节构成。眼下，正是东坡山樱盛开时，不管是老屋侧那株挂花万朵的百年山樱，还是漫山遍野大大小小的山樱，无不尽情展示着鲜活的生命力，恣意妆点着金佛山春的样子；而在更为宏大的世界，它们荟萃成了花的海洋，也构建出了蜂蝶的天堂。

此时此刻，我蛰居城市一角，落笔书写之余，多想自己就是那一只蜂、那一只蝶，采了它的花蕊，还要等待它果落。都说花开无重日、人无再少年。但我固执地认为，一旦我再次回到它那遒劲的树杈，捧起书本放声朗读，或再次尝到它果子里的酸甜，我依然是那“仗剑走天涯”的少年。

走吧，趁春天刚开始，和我一起去东坡，看看山樱。

2023年3月9日 西城

（作者为南川区作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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