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世鹏的《塞壬》获得了阅读者“便于进入，便于把握” 的亲切感—— 塞壬，谁是塞壬

原标题：胡世鹏的《塞壬》获得了阅读者“便于进入，便于把握” 的亲切感—— 塞壬，谁是塞壬

《塞壬》 胡世鹏 著 贵州人民出版社

在我看来，作为象征的“塞壬”兼具寓意的三重：一重是艺术的、美的，无论在外观的容貌还是在内在的声音上；一重是诱惑的，来自于身体也来自于声音，它似乎也表明艺术本身即有诱惑性，这种诱惑包含着“献身”的和坠落的一面，甚至连接着死亡；而第三重，则是“危险”，是不能自拔，是明知的危险而依然难以抵御……在我看来，胡世鹏的《塞壬》容纳甚至还拓展了这种“兼具”，于是它成为了一个复杂的文本，一个难以清晰言说的文本，一个不断闪烁着肌体光芒、诗性光芒和思想光芒的巨大的文字洪流，尽管，它有意保持了“故事”上的简易和清晰。

“塞壬”，是一个象征的、隐喻性的壳，胡世鹏借助这个有效的、可爱的壳来完成自己的“建筑”，他几乎是穷尽性地在这个壳中完成属于自己的填充……是故，胡世鹏的《塞壬》是一个复杂的文本，有着太多令人惊讶的杂糅。一方面，它杂糅着小说、散文、诗歌和文论诸种文体，同时杂糅着东方和西方、个人和人类、艺术和艺术追问、选择与选择的艰难，以及欲望和审慎的哲思、文化的和世俗的、此生和“来世”的……这个文本，让我想起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的一个著名的“论断”，他说，一个长期从事写作、从事文学思考的人，会慢慢地滋生出一个特别的野心，就是写作一部包含一切、容纳一切、思考一切的、百科全书式的大书——从某种程度来说，我觉得胡世鹏的《塞壬》就是那种具有野心感和雄心感的大书，并且保持了自己独特的面目。

塞壬。谁是塞壬？我们可以看到书中的主人公艾娜薇被他明确地赋予了“塞壬性”，在第四章，艾娜薇甚至如此追问：“老禅猫你回来！你还没给我解释刚才为什么说我是塞壬？”——有意思的是，胡世鹏并没有明确的回答，他要在自己这个富有哲思的文本中容纳模糊和混浊，他要自己的阅读者始终保持“健全的大脑和灵敏的知觉”，与自己的思考构成对话关系。他在《塞壬》一书中不断地建造着思忖的涡流，回漩，不断地回漩。

这部书中，“充塞”着强烈的问题意识，而这些问题又是核心性的，具有形而上的某些性质。它谈论生死，谈论命运和艺术，谈论欲望和它的内在与外在，谈论罪与罚，东方与西方，谈论艺术的高标和可能的融合，谈论生命的自处与本质价值，等等等等。可以说，那种本质之思在胡世鹏《塞壬》一书中是最大的“植入”，即使在一个个由个人所负载的“微点”之上：他所撷取的每一片叶子上面都会有一个“如来”。

当然，也需要从另一个角度进入，我发现，承载这些沉甸甸思考重量的竟然是“故事”，是小说式的结构，是艾娜薇与德库斯、杨朝彤、“三个男友”以及妹妹艾宝薇之间的“关系”……它们保持着一种清晰性。作为美术家的胡世鹏真是懂艺术，他的言说是复杂的、凝重和阔大的（甚至是过于阔大的），它自身的负重感构成着巨大的压力，于是在选择承载上，他便故意使用轻质的、个体的和故事的方式来负担，故意简化，从而使得轻和重、简和繁、抒情和思考之间形成张力；不止于此，胡世鹏有意将所有的思考都与个人形成紧密关联，让它成为令人更能“感同身受”的支点——他通过对艾娜薇故事的“塑造”，而将自己的思考变成了对她的思考进而是对我们自身的思考。正是这一角度，胡世鹏的《塞壬》获得了整体性，也获得了阅读者“便于进入、便于把握”的亲切感，成为艺术。

“永恒轮回是一种神秘的想法，尼采曾用它让不少哲学家陷入窘境：想想吧，有朝一日，一切都将以我们经历过的方式再现，而且这种反复还将无限地重复下去！这一谵妄的说法到底意味着什么……永恒轮回之说从反面肯定了生命一旦永远消逝，便不再回复，像影子一般，了无分量，未灭先亡，即使它是残酷，美丽，或者是绚烂的——然而这残酷、美丽和绚烂也都没有任何意义。”这段引文引自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我承认，在阅读胡世鹏的《塞壬》时我的脑海时时浮现的是他，我也不自禁地拿胡世鹏的文字与他比较。毋庸讳言，他们有着某种极为内在的相似性，都专注于问题和问题的核心，都更愿意极致思考，都有丰富而博杂的知识，都有鲜明的个人思考——而相较于相同，我可能更要指认其中的某些不同，而这不同，更是胡世鹏独特的个人提供，是他个人的缪斯的独特的面部表情。

第一点，是胡世鹏在他富有哲思意味的追问中始终有着“饱满的抒情气息”，他不唯审慎是瞻，他不肯让思考的光芒挤掉情感的、欲念的和身体的光芒，在他的文字中，融合着象征庄严、高贵和超拔的“太阳神情绪”，同时也融合着象征原始、冲动、欲望和迷醉的“酒神情绪”，而且融合得那么统一——能做到这一点的作家其实很是稀缺。第二点，与米兰·昆德拉的笃定和命名的绝对自信不同，胡世鹏的思考呈现始终有种犹疑的、非清晰的、不确然的性质，他一边向人生的、人性的和艺术的幽暗区域发出探寻一边做出解析，然后通过疑问的、反问的和诘问的方式思索着：是这样？非如此不可？它是真的，还是……在胡世鹏的思考中，没有唯一的“标准答案”的位置，他提供延伸着的路径但不规定唯一走向。第三点，与胡世鹏所提供的“模糊性”相匹配，他解开了或至少部分地解开了逻辑的链条，让自己的每一章节都有一个注目的相对核心，但并不让整个文字都围绕于单向问题，他有自己对问题的不断追问，但在另外的章节就会小有调整，另一个思考话题会随着个人处境的变化而有所转移，但这个问题依然是核心性的，是我们需要面对的大议题。在这里，我还想提及胡世鹏《塞壬》中大量诗的存在，它们巧妙而极有意味地插入，不仅为文字增添着诗性成分，更为文字的表述产生“撑开”的宽阔感，其意味在诗歌的映照下获得着延展。

《塞壬》令人称道的部分还有很多。譬如我还想谈胡世鹏暗隐在后的“布道者”身份，谈“贵阳”在这篇文字中的具体所指和想象所指，谈欲望的蓬勃和它的悄然脱壳，以及……我想，这本书的阅读者是有福的，他们会在通幽的曲折和回旋中读到审美的愉悦，智慧的愉悦，思考的愉悦，他们一定会比我的发现“发现”得更多。一旦进入这个“隐喻的丛林”，阅读者会在各取的过程中有更多的收获。

来源：北京日报

作者：李浩（作者为河北师大文学院教授，河北省作协副主席，第四届鲁迅文学奖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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