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在文字花纹间的月光

来源：淘生活问答时间：2023-04-14 11:16

原标题：流淌在文字花纹间的月光

□胡巧

“月亮是别在乡村的一枚徽章。”在写下《山南水北》中这句话的时候，韩少功大抵也感到了月光对城市的抛弃，关于童年与乡村世界的记忆化为内心的月光，点亮城市中那些缺月的夜晚。童年与故乡，是一个人生命萌芽的时间与空间，照在这一段时空里的月光，必将伴随着个人漫长的一生。对冯杰而言，北中原的月光落在乡村的屋梁上，照亮了他的童年时光，也流淌在多年后的文字之间。

《文字的虎皮花纹》分“刻字”“节临”“漱泉”等八辑，行文随性自如，不拘长短。作者在代跋中称此书是虎皮上“零碎的斑纹”，花纹的形状虽零碎，却在文字之间具象化了，这“零碎的斑纹”其实是散落在北中原乡村的物与情。冯杰写乡村之物，包括了器物、植物和动物几类，这一部分是冯杰散文中常见的内容。写器物不记珍奇，如瓢、壶等，均是乡村生活常用物品；写动物如蜗牛、青蛙、“集翎”一辑中的大量鱼鸟鸡虫等，写植物如竹、藤、蓖麻、芭蕉、萝卜、荷叶等，也均是北中原乡村中常见物种，并且都有一定乡土独属的性质，是城市生活中稀缺或被忽视的对象。记叙乡村事物的散文比比皆是，难能可贵的是，冯杰笔下的乡村动植物等不只是作为人物生命的投射，自然万物包括人在内，在此都具备平等的主体地位。

冯杰对乡村自然世界具有极细腻的感知能力，他以敏锐的视觉、听觉去感受动植物的生命形态，如《木斑鸠》一文中以“建筑风格”给鸟巢分类的描写，可见其观察之细致入微。更重要的是，作家以纯粹、宁静的内心去观照外部世界，以深情凝视他人忽视乃至不屑的乡村之物。这些乡村之物落笔成画，成为冯杰画作中的北中原乡村图景，落笔成文，令其文章中弥散清新的草木气息。

童年是这部散文集的关键词之一。作家对童年的回忆和思考、今日城市与昔时乡村的对比散布全书，尤其集中于“刻字”一辑。在北中原乡村度过的童年时期，有朴实且贴近乡土自然的童谣为伴（《童谣时代》）；有儿童独具的好奇心与天真（《咸鸭子》）；有取法土地的药方（《药方的开法》）；更有人与生灵之间的温馨、乡村世道式的慈悲（《木斑鸠》）。可以说，童年时代亲近乡间的草木鱼虫，接受乡村的哲理世道，塑造了作家笔下今日之“我”，是流溢于文字与内心之间的诗性。童年携带着拙笨、朴实、自然、清新的气质和乡土哲思，作家在文字中不断回溯童年，这是抵达生命内核、体察幽微的尝试。

与记忆中的童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今日的城市世界。在《童谣时代》中，作家认为当下学校普及的童谣“像刷满颜色的塑料机制品”；《城市鸡鸣》中，城市安放不下的不只是鸡鸣，更是和鸡鸣一起远去的乡村记忆。现代城市环境中，他感到“城市暖气片散发的温暖远远没有童年时代乡下的寒冷来得真实”，穿戴昂贵的爱马仕腰带也令“我”羞愧。真正珍贵的反而是关于童年那些看似无价值的存在，它滋养了一颗对自然万物敏感的心，一份纯澈、散淡的气质。城市中写乡村，“我”明白乡村才是真正归属地，当故土转身而去，我们所拥有的只余乡村的月光，而这月光，是对消费社会、物欲横流的现代世界的对抗。

书中多次回忆外祖父、外祖母和父亲等远去的亲人。冯杰往往在某事、物的叙写中点染有关亲情的生活细节，不经意般引发对亲人的情感，又将之淡淡融于文字之间，情感的流露恰到好处。冯杰散文不只驻足于乡土世界和亲情往事，还杂糅了文化、艺术、哲思等元素，论画文字尤丰。冯杰言画，不以绘画理论作文，多将画作与画外的乡村现实相关联，情思穿梭于古今之间，又将其感悟的乡村美学和生活哲理付诸颜色，他的画中也多见简朴稚拙的趣味。

“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质朴简洁的语言有时比斑斓繁复的语言更有深入人心的力量，《文字的虎皮花纹》便是如此。作家对乡村万物生灵的描写、对情绪的抒发都只用了简洁文字，但却简而精、妙。他在文中又常突现幽默之语，这幽默也往往是拙趣，是童真稚趣与乡村生活之趣的共同结晶。

乡土仍占据散文写作一大阵地的当下，散文中对乡土故乡的书写有许多流于题材同质与抒情泛滥。冯杰新作《文字的虎皮花纹》脱胎北中原乡村，虽仍聚焦于乡村风物、童年记忆、情思抒发等，但却在行文之间融入了别具一格的生命体验，用纯澈的内心去感知自然万物，把握生命历程中真挚动人的片刻。正是这份如月光般的澄明，使他的北中原书写独具一种散淡、纯粹而幽默的风格。

刊发于4月14日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