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眸下的离别

原标题：童眸下的离别

故乡与童年，是每个人心尖上最柔软最无法割舍的地方，即使触及离别与生死，都会化为一种令人无限留恋的永恒。

林海音的自传体小说《城南旧事》以散文化的叙事方式，采撷童年生活中的聚散离合，勾勒出温情又忧伤的成长历程。小说充盈着作家对故乡、对童年的深情眷恋和连绵不断的乡愁。

故事由五个篇章构成，那一幕幕风物人情画以主人公小英子的孩童视角缓缓展开——这是民国时期的南城老北京，小英子一家住在一个小胡同里。小英子听大人们说，惠安馆里的秀贞是疯子，可她不清楚秀贞和其他人的区别是什么？小英子隔三差五地去找秀贞玩，听她絮絮叨叨的“疯言疯语”。渐渐地，小英子隐隐约约地知道了秀贞的经历。一个清贫的大学生与秀贞一见倾心，并暗暗相恋。谁成想大学生回家一去不返，久久没有音信，留下了怀有身孕的秀贞。孩子生在了不冷不热桂花飘香的秋天，取名小桂子。之后不久，小桂子便被秀贞的家人遗弃到城墙根下，不知所终。至此，秀贞轻飘无助如一只断线的风筝，以自己的方式和语言活着，“疯”成了一种表达。

那是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在暮色中的呼唤，秀贞神色中蕴含着极度的哀伤。小英子也跟着一同落泪，模模糊糊的泪光中，故事进一步发展。小英子认识一个会唱小曲儿的女孩妞儿，她常常被养父打骂，一直想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当她诉说着生活不幸的时候，小英子发现身世竟然与秀贞的女儿小桂子极为相似。于是小英子拉开妞儿那条狗尾巴小辫儿，杂乱的黄头发根里面有一个指头大的青记，竟然与小桂子的一模一样。

那一天，天空下着很大的雨，小英子迫不及待地拉着妞儿去找秀贞。初见的生疏，同命相连的重叠，秀贞和妞儿泪水潸潸，在昏暗的灯光下折射出模糊的身影。一往情深的秀贞要带着妞儿去找爸爸，她们简单收拾了行李便匆匆动身了。在漆黑的雨夜，小英子望着她们渐渐离去的背影，浑身不停地发抖，留恋、不舍、害怕，内心复杂的情感如同淋在身上的雨点，恍恍惚惚中晕过去了。当她昏迷十几天苏醒后，从家人的话音中得知秀贞和妞儿在寻找的路上丧命于火车之下。

离别是什么？岁月有时是悲凉的、哀婉的，离别化作满满的忧伤，忧伤则生发出绵绵的思念和追忆，直至暮年仍会久久地回味。

有时，离别是惆怅的。小英子在荒草丛中，偶遇一个以收破烂为幌子的小偷。他为了糊口和支持弟弟读书才去偷的，反而在小英子眼中增添了一抹温情。不久，这个小偷被警察抓走了，小英子依在妈妈身边，很想哭，想着他们当初的约定——“我们看海去”，那蓝蓝的天和蓝蓝的海，能分清吗？那好人和坏人呢？在这里，离别给予小英子人性的思索，孩童体验生活的“陌生化”，好与坏的轮廓在朦胧中，渐次清晰。

有时，离别亦是出发。冲破封建家庭束缚的兰姨娘来到了小英子家，偶然间，小英子发现爸爸一把捉住兰姨娘的手，不知怎的，小英子打了一个冷颤，想到了温柔敦厚的妈妈。她想了个办法，竟然撮合成了兰姨娘和新青年德先叔，最后，俩人决定一同私奔，带着小英子的别意出发在追求美好生活的路上。

有时，离别亦是希望。小英子的奶妈宋妈命运悲苦，家里穷，男人懒惰好赌。而两个孩子也在两年前，一个溺死，一个被丈夫卖了。她心里悲恸万分。小英子的父母安慰宋妈，人生苦短，劝她还是回家继续生养吧。送别时，小英子看到宋妈沐着晨光盘腿坐在驴背上，听到驴脖子上的一串小铃铛，声音轻快而悠长，她觉得响得真好听呀。

然而，最沉重的离别是生离死别。最后一则故事中，父亲的离世，小英子如生生割裂般的疼痛。生者与逝者，消隐无迹的离别与抑制不住的思念，小说结尾道出小英子的心事：“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也许，她会偶尔独自回望儿时的经历，寂然地落下泪，但更多的，她会坦然地承担起家庭的、社会的责任。

童年在时间与空间的距离下，产生了审美观照。我们总能看到小英子清澈透亮的眼眸，和那对人世间情与事的懵懂和纯真。作家没有执着地描写成长带来的伤痛，只是沉静地、缓舒地呈现对人世、人性和人生的理解。

一次次的离别，与人、与爱、与岁月、与磨难和灾祸，小英子找寻自身存在和成长的意义，并借助于成长，小英子完成了对自我心灵的挖掘与建构。与此同时，作家也郑重地完成了对童年的告别。

小说中，童年景象具有鲜明的老北京民俗文化色彩，四时节令、街道巷陌、风土人情，甚至京味儿方言，颇富故乡情韵。作家对故乡的心心念念流露在字里行间，那个与童年有关的故乡，更是成为其一生深深的眷恋。

“夏天过去，秋天过去，冬天又来了，骆驼队又来了，但是童年却一去不还。”我们读着、读着，眼里泛着波光，心头的那些悲伤一点点抽离出来，聚起了点点星光，倏然间，一段歌谣凝伫于时空里：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吴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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