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褶皱

来源：淘生活问答时间：2023-06-15 07:19

原标题：城市的褶皱

爱尔兰诗人莫里西（S. Morrissey）曾经造访过中国，写了一首关于中国戈壁滩的诗，把戈壁丘陵纵横、沟壑交错的地貌比作大诗人奥登的脸，真是神来之笔。那张沟壑纵横、写尽沧桑、布满褶皱的脸，让人想起雪茄缭绕的烟雾、打字机哒哒的声响，想起宿醉，想起苦思的不眠之夜。老诗人一生与人性的虚与委蛇，在社会里的摸爬滚打，包括他所有的坚持和世故，都写在了这张脸上。

英文中把诗行称作“lines”，面部的皱纹也称作“lines”，可能到了一位大诗人的晚年，诗行都要换作皱纹挂在脸上了吧。相对于年轻的脸，老年的脸本身就意味着一种全然不同的品质，好像表征了智慧与思想深度的曲曲折折的脑回路也要呈现在面孔上，思想的、诗艺的褶全都坦荡地展现在一张脸上了。

相应的，只有经历了岁月的历练和种种情绪的摧枯拉朽之力，才能有所感悟，才能从文字的褶皱里找到一点真相。诗人可以有济慈那样的青年天才，但也要有老年的智者才能真正破解这位天才的秘密。对于平滑之事物的喜爱，对于洁净的、无褶皱的、无隐藏的平面的审美，恐怕是年轻人的专利，而人生到了一定的阶段总会慢慢转向另一种美。这也是一个文明所具有的审美倾向——文化的青年时期会喜欢鲜艳的青绿山水，而它的后来则会更钟意于倪云林、龚贤那样的枯槁与萧索了。

如果说戈壁滩上的沙丘、枯河、塔林和风蚀地貌形成的是自然界的鬼斧神工造就的褶皱，那么人工的城市也具有自己的褶皱。一个城市交错的小道、胡同、里弄构成了它的皱纹。与平滑的大街、开阔的广场相比，它们是一个城市的肌理和微观组织，隐藏着城市的秘密：大的历史或许发生在市政规划的城市地图上，而私有的小故事便发生在这些不为地图所显现的褶皱或隐秘的角落中。

一条穿越城中村的小路拥有一眼就可以望穿的大道所不具有的品质，这即是为什么，每到一个地方，我们总喜欢从毫无性格、毫无悬念的大路转向小径交叉的去处。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它们更能向我们叙说这个城市的真实，不管是关于生活的、关于人情的，还是关于往事的。它们是一个城市的皱纹，也是一个城市的积累和沉淀。规划得再完美、设计得再精巧，也无法阻止一个城市会变老，会产生小径交叉的褶皱。

有宏观的褶皱，也会有微观的褶皱，瓷器上的裂纹便可视作其中的一种——东方文化最能欣赏这样的美。好的瓷器冰裂会发生变化，会随着时间生成新的纹路，就像具有生命，与人无异。如此一来，当我们手捧一个这样的杯盏时，透过茶水，望见的既是它布满长短、深浅纵横裂纹的杯底，也是自己的面孔——譬如奥登的脸，也可能是一件宋代官窑的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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