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立冬｜愿你心底丰盈，无有寂寞，心装世间万物美

原标题：今日立冬｜愿你心底丰盈，无有寂寞，心装世间万物美

博雅小学堂·节气家书

文 | 沈家智

音频选自博雅小学堂APP

桐桐：

见字如面！

我昨晚梦见回到了家乡，醒来清泪两行。

最近太忙了，跑了很多地方，松阳、武义、缙云，还有四明山，无处不是古旧的农村，无处不是家乡的样子。

尤其在四明山，有个古老的村落叫柿林村，崖上崖下种满了柿子。我前天去，叶子落光了，只剩下火红的果挂在枝头上，背景是萧瑟的山水，是黛瓦白墙，历历入画。我见过很多处的秋景，即便是满山红叶，也总不如这里的热烈。村子里人不多，烟火味却是很足，柿树下摆满了竹筐，老人们就坐在后面闲聊，也不叫卖。语调是我听不懂的宁波方言，这一点让我觉到了仍在异乡。

什么是家乡，什么是异乡，桐桐，我难以向你描述清楚。但我知道，家乡于我是个最后的归宿，行走万里，我终将回到那里。但在归去之前呢，我已将那里的山水装在心底，时时往顾，时时慰藉，故而处处皆是它的影子。

我很爱北宋的文豪苏东坡，它有一首《定风波》就写到了这种家乡之情，我读给你听：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此心安处是吾乡”，多豁达的句子，却也是历经九曲回肠之后的无奈。乌台诗案后，除苏东坡被贬，亦有数十人遭受牵连，王巩被贬宾州，就是现在的广西宾阳，是被贬得最远、责罚最重的，其后遭遇也凄凉。我读东坡的《王定国诗集叙》，第二段开头写到：“今定国以余故得罪，贬海上三年，一子死贬所，一子死于家，定国亦病几死。余意其怨我甚，不敢以书相闻。”每每读此，总是心有戚戚然。

幸而被贬期间，有歌女柔奴随伴。柔奴本富家女，后家道中落沦为歌妓，乌台诗案后，毅然跟着王巩去了边穷之所。元丰六年，王巩北归，与东坡聚酒，柔奴同席。东坡问及广南风土，柔奴答以曰：“此心安处，便是吾乡”。而后方有了这曲《定风波》。

桐桐，以后等你大了，也要去外边游历世界的。我对你的期盼更深一些，不仅要记得家乡的美，心里也要装着这世间万物的美，凡我们见过路过，无不是陪我们同行的，愿你心底丰盈，无有寂寞，即便在寒冬的森林，也有一幢小木屋，燃好了炉火，无处不是你的归宿。不必像我，在苦苦的觅着家园。

说到寒冬，今天已经是立冬了，是冬的肇始。

二十四节气行走到这，也就到了最后的序列——“冬雪雪冬小大寒”，再而后呢，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又是一个轮回。

桐桐。古人写信，总要托于信使，再而后是无尽的等待。等过了长夏，等过了三秋。“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这种相思是苦的，故而有了鸿雁传书，有了鱼肚尺素，人们总能于苦楚处生出浪漫。

我今年给你的信，也是如此。今人的苦楚不在于音讯不通，不在于慢，而在于太方便了。一切都得来的太容易，便什么都想得到，什么都要便捷。少有人愿花时间慢慢铺开信纸，好好的写上一封长信了。我真喜欢今年的状态呀，我一封封的给你写，你一封封慢慢的读，就这样走过草木，走过四季，一直走到了立冬。

立冬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十九个，它与立春、立夏、立秋合称“四立”，是极重要的日子。在古代农耕社会，辛劳了一年，立冬这一天是要休息的，晒冬阳，包饺子，是对家人的犒赏。而于天子，则要迎冬的，以示庄重。此例从先秦时就有，后世也大体相同。先立冬三日，太史官面谒天子，曰：“某日立冬，盛德在水。”天子开始沐浴戒斋。立冬当天，天子亲率三公九卿大夫迎冬于北郊。迎冬之后，还要赐群臣冬衣、矜恤孤寡，有“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意思。

说是到了冬天，但江南还是秋的样子。对于四季，个人都有不同的偏好，我是偏好冬的，山川萧索，天地大白，我喜欢苍茫的景象。

叙利亚有个诗人，叫阿多尼斯，他喜欢秋。在《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里，有一章这样写道：

冬是孤独，

夏是离别，

春是两者之间的桥梁，

惟独秋，渗透所有的季节。

在初冬看秋景，也是别样的味道，乌桕、枫香、法国梧桐、无患子，还有挂着灯笼的黄山栾树，都是极美的。桐桐，我读大学时学景观设计，老师总讲好的设计师会运用季相变化。“季相”这个词多半是为秋景设计的，三秋将尽，层林尽染，草木相、众生相，不一而足，也是有了他们，才有了这个娑婆世界。

想到了秋叶，我就想到了鹅掌楸，这是你最喜欢的。我见过很多鹅掌楸的黄叶，城市里零零散散，少有成气候的；倒是余杭乡下的苗圃里，成片的长着，虽是杂交种，但不影响它的美。一场连绵的冷雨之后，黄的叶子厚厚的铺在路上，踏上去绵绵的，像是走在铺满松针的丛林。这个季节已经冷了，凄风苦雨，很容易让人伤感。加上苗圃处在僻远的乡村，遇着傍晚，路灯昏黄，行人凋零，仿佛旁边的老房子随时会有一扇门推开，走出一个绿箬靑蓑的人来。

鹅掌楸

桐桐，我也喜欢这样的植物，季相分明，老气却有记忆感。当有一天在树下行走的人不在了，鹅掌楸的黄叶依旧从树上飘下来，树下仍有个捡拾落叶的姑娘，一片又一片，捏在手里，像一件件黄马褂。

树叶长得像黄马褂，多么有趣的事呀。

在清朝，着黄马褂是有定制的。一般两种人可以穿，一是皇上的近侍，如领侍卫内臣、御前大臣、乾清门侍卫、护军统领之类的，穿“行职褂子”，虽是黄马褂，却有点工作服的味道，工作到期了，就得脱下来，不能再穿了；还有一种是赏穿黄马褂，这和加封巴图鲁，赏戴双眼花翎一样，是一件能光宗耀祖的事，这种黄马褂是可以传家的，在任何庄重的场合都可以穿。

终清一朝，最有名的黄马褂应该是李鸿章的那件。1895年，李鸿章在日本签订《马关条约》之前，遭浪人行刺，血染黄马褂。遭此生死大变，李中堂仍不忘让随从将黄马褂保存好，说“此血可以报国矣”。只不过，对于政客的这一类自我描红，国人一般不大买账。

桐桐，上次我和你说过了，鹅掌楸也叫马褂木，就是因为叶形酷似黄马褂。也有说像鹅掌的，皆以象形而名。若以珍稀程度来排资论辈，鹅掌楸可赏十次黄马褂，外加双眼花翎，赐紫禁城骑马。

这种木兰科鹅掌楸属的落叶乔木和水杉、银杏一样历史久远，是一种古老的孑遗植物。在白垩纪（始于距今1.37亿年，终于距今6500万年）的化石中，就有它的身影。到新生代第三纪还有十多种，到第四纪冰期才大部分绝灭。现仅残存鹅掌楸和北美鹅掌楸两种。

在《中国植物志》中，这样描述它的珍稀：

树干挺直，树冠伞形，叶形奇特，古雅，为世界最珍贵的树种。但近年来屡遭滥伐，在其主要分布区已渐稀少。

一直都坚持用科普术语，词句冷淡的《中国植物志》，这次居然用了“古雅”、“最珍贵”等词，其珍惜程度可见一斑。

很多人都爱它的叶子，却不知春花也同样不能错过。鹅掌楸的花杯状，像一只精致的琉璃盏，一簇簇叶子捧着，盛满了琼浆玉液。也有说像郁金香的，它的英文名称是“Chinese Tulip Tree”，翻译过来就是“中国的郁金香树”。

桐桐，我至今记得第一次见到鹅掌楸开花时的样子，这种兴奋，仿佛是去年万岁爷刚赏了黄马褂，今年春暮，又赐了酒。等明年开春，你见了，也定会喜欢的。

就写到这吧，上次听你的声音有点咳嗽，不知道好了没。还是要多喝开水，穿暖和些。

此致

冬安

家智

丁酉立冬

我捡了一些马褂木的叶子，做成了书签。下次见面时给你，我猜你会喜欢的。

家智又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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