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 | 守得云开见月明 静待花开终有时 ——《变量6：宏观世界奇遇记》书评

原标题：张明 | 守得云开见月明 静待花开终有时 ——《变量6：宏观世界奇遇记》书评

注：本文是作者为何帆教授《变量》系列第六本撰写的书评。转载请务必注明出处。点击文末的链接，可以看作者给《变量》系列前五本书撰写的书评。文中配图摄于北京胡同的冬天。

岁末，收到了何帆兄寄来的《变量6：宏观世界奇遇记》。时间过得很快，不经意间他已经完成30年30本宏愿五分之一的工作量了。如他在本书后记里所言，从第六本开始，他开启了一个新的小系列，也即每本书围绕一个新主题。《变量6》选择的主题是宏观经济。何帆原本就是一位优秀的宏观经济学家，而我本人也是研究宏观经济的。看这本书的体会一是亲切，二是快。这本书采用了复线叙事逻辑，一半内容讲段子，另一半内容普及宏观经济学逻辑，我坦白，我主要看前一半。

在本书中，作者通过引入五个生动的故事，来讲述了五个重要的宏观经济学概念。通过描写以动力电池和风电为代表的新能源行业，第一章讲述了经济增长和信心的重要性。通过对几个中型养猪企业老板的白描，第二章分析了通货膨胀与通货紧缩。通过分析以花椒为核心的产业链供应链，第三章剖析了货币政策的重要性与功用。通过比较两个县城的医院建设，第四章梳理了当前热门的地方财政与债务问题。通过讲述自己在职业中学里面学习电工技术的经历，第五章谈及年轻人失业率高企与劳动力市场变化等问题。增长、通胀、就业、货币政策与财政政策，这五个故事把宏观经济学的主要概念与分析框架包络了进来。

在我看来，迄今为止，何帆这套《变量》的总体基调是偏乐观的，讲述的故事是偏微观的，他总能在每年半年左右的游历与调研中，找到有趣的人和企业，讲述乐观向上的故事，笔触幽默生动。在这本书中，他更多讲到了微观主体与宏观经济之间的关系。例如，“由于每一个微观主体的感受都不一样，所以很难从微观观测直接跳跃到宏观判断”。又如，“宏观不是微观的加总，微观主体决定不了宏观，但微观主体可以积累应对宏观波动的经验”。

在第一章中，何帆的几个观点值得重视。其一，他认为，经济增长几乎解决了关于民族凝聚力的所有问题。而当一国经济不再持续高速增长时，该国的内部凝聚力和外部吸引力下降，就会更加关注安全问题而非经济增长。但随着政策重心更多地向安全而非增长倾斜，增长速度可能进一步下降，甚至陷入自我实现的预言。其二，他驳斥了认为改革一向是被倒逼出来的所谓“改革受难派”的观点，认为改革的最佳时机恰恰是经济高速增长的时候，因为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产生更多红利去补偿利益受损者。其三，他认为完美的市场经济既不存在也不是必需的，差不多够好的市场经济一样能推动经济增长。其四，他判断新能源产业最有可能成为未来的主导产业，很快该产业就能成为一盘每年10万亿元的生意。其五，在经济低迷时期，宏观政策不能追求适度，而应矫枉过正，因为只有大招才能传递出明确无误的信号。

第二章讲述的是养猪的故事。其中的一些数据与提法令人很感兴趣。例如，中国每年要吃掉七亿头猪，中国每年需要提供大约2亿吨猪饲料。猪饲料通常由20%左右的豆粕和70-75%的玉米构成，由于进口依存度高，因此成本波动巨大，以至于“养猪养出了炒股的感觉”。又如，非洲猪瘟对养猪业的负面冲击，不亚于新冠疫情对中国经济的负面冲击。但这一章的深刻之处在于，点出了一些宏观经济分析的精要之处。其一，“对于宏观经济学来说，重要的是不要在重大的问题上犯方向性的错误”。其二，“专家只从一个方面考虑，而决策需要照顾方方面面。专家是从理想状态考虑，而决策时要考虑到各种缺陷、纰漏、扭曲和变形。专家之间会有不同的意见，而且经常是完全相左的，无从判断谁对谁错。所以，明智的决策者只会把专家意见作为参考，他们更相信历史记忆”。此外，作者提出了应对低速增长时代的三条建议：慢就是快（陪伴、传统和安全，将会取代速成、捷径和高收益）、快不可久（很多追求规模和速度的原有商业模式将轰然倒塌）以及慢更确定（要学会区分波动和趋势）。最后，在方向的选择上，何帆建议不一定向前或向后，而是选择前方45度角的方向，这其实是顺应潮流与超越潮流两种努力的结合。具体做法是要有两套行动方案，既要巩固第一根据地，还要开辟第二根据地。两块根据地的关系既可以互补，也可以对冲。

在第三章中，作者提及了一旦出现系统性金融危机的苗头，政府一定要果断救市。为什么呢？因为“金融危机是一种自我实现的预言。如果不救，整个金融体系就会崩盘。金融体系崩盘，整个经济体系就要跟着遭殃。所以，不仅要救，而且出手要快，力度要大，尽可能放大招，才能把金融危机的伤害最小化”。

在第四章中，何帆一方面指出，中国进行基础设施投资的机会还有很多，且中央政府提供的用于基础设施投资的资金不是太多而是太少，另一方面则提出了政府预算不必“量入为出”的道理。“（中央）政府自己花的钱越少，（政府整体）债务压力越大，金融风险越高”。“政府债务空间之大，常常超出人们的预期，甚至超出政府的预期”。“中国的经验已经证明，为了降低政府债务规模而牺牲经济增长的结果，大概率是政府债务规模的上升而不是下降”。“归根结底，这是一场债务增长和经济增长的赛跑，只要经济增长能够跑赢债务增长，就不会爆发债务危机”。

在第五章中，作者认为，人工智能智能的兴起，首先冲击的就是一些看似高深实则平庸的脑力劳动，对体力劳动者的冲击反而比较小，这构成了他作为一个知名大学名教授去江苏常州一个职业学校学习电工的初衷。在这里，他的一个重要发现是，越是需要教育的人，越容易被教育冷落。但有趣的是，他最终之所以能够拿到电工证，主要是通过抖音上面的短视频学习。作者的如下几点感触值得我们思考：第一，年轻人失业率高，是因为教育结构和产业结构不匹配，中国大学生严重供过于求，但职校毕业生明显供不应求；第二，当外部风险越来越多的时候，建立小的生态系统，就成了每个微观主体对抗宏观不确定性的生存策略；第三，企业适当提高工资水平（效率工资），这种利他行为在一定条件下反而能带来自利的结果，这一观点可被称之为“握得住的手”，与“看不见的手”互为映衬。

在本书结尾，何帆给读者们提出了十五件在等待宏观大趋势的同时值得做的小事，其中有一件让我心有戚戚焉，也即去一个县城。“最容易看出中国新变化的地方是县城。在这里，你可以看到技术的扩散、产业的转移、生活的转变。在这里，你还能看到最本色的审美、最有代表性的家庭、最基本的民情”。诚哉斯言。

当下，很多专家学者对中国经济较为悲观，这种悲观情绪在股票市场上更为明显。但笔者认为，这种悲观情绪可能有些超调了。“守得云开见月明，静待花开终有时”。正如笔者近期在多篇文章中指出的那样，2024年无论中国经济增长前景还是国内资产价格前景都不必过于悲观。我们应该对政策风向的变化、宏观波动的趋势、微观层面的信号报以更加客观、理性的态度，而不要被情绪左右了自己的判断。从这一意义上而言，何帆教授的《变量》系列尤其值得宏观经济的研究者与决策者们阅读。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研究所副所长、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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