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红楼]翠幄青䌷车是什么车？

来源：淘生活问答时间：2024-03-13 17:29

原标题：[细说红楼]翠幄青䌷车是什么车？

《红楼梦》第三回，写林黛玉见过贾母之后，邢夫人带林黛玉去见贾赦，有这样一段文字：

出了垂花门，早有众小厮们拉过一辆翠幄青䌷车，邢夫人携了黛玉，坐在上面，众婆子们放下车帘，方命小厮们抬起，拉至宽处，方驾上驯骡，亦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便入一黑油大门中，至仪门前方下来。众小厮退出，方打起车帘，邢夫人搀着黛玉的手，进入院中。

这里出现了“翠幄(wò)青䌷（chóu）车”，是一个比较费解的名词。按字面意思，就是“有翠色帷幕、青色绸子的车”。“翠色帷幕”还好理解，“青色绸子”是什么意思？是说车的帷幕系用绸子做成的吗？那又何必再加一个表示颜色的“青”字？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3月北京第1版、2008年7月北京第3版《红楼梦》（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显然注意到这个问题，所以作出了这样的注解：

翠幄青䌷车——翠幄：指用粗厚的绿色绸类做的轿车车帐。青䌷（䌷即绸字）：这里指用青色绸做的车帘。

于是“翠幄青䌷车”就成了“用粗厚绿色绸类做车帐、用青色绸做车帘的轿车”。这样貌似说得通了，但又产生了两个新的问题：一是将“翠幄”即车帐的材质先入为主地认定为“绸类”；二是为了让“青䌷”有着落，凭空添加了“车帘”这个物件。然而，据《大清会典》，清代贵族女子所乘坐的由轿子与车结合而成的“轿车”，有盖、帏、垂檐、顶等饰件，并没有车帘。《红楼梦》正文里写的车帘，实际上就是“幄”，也就是车帏、车帐。

冯其庸、李希凡主编，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的《红楼梦大辞典（修订版）》解释“翠幄青䌷车”词条称：“翠幄青䌷车，指用绿色粗绸作垂檐，青色粗绸作帏子的车。《大清会典》：‘顺治八年题准：三等公命妇车：青盖，青帏，绿镶盖角，绿垂檐，银顶。侯伯命妇车：青盖，青帏，绿垂檐，银顶。……五品以下官员命妇车：蓝盖，蓝帏，无垂檐，锡顶。庶民妻车：蓝盖，蓝帏，无垂檐，黑油木顶。’”这里引用的文献出自《大清会典（康熙朝）》卷之四十七，中间省略了一品到四品官员命妇车的规制（一品为“青帏、青垂檐”，二品、三品均为“蓝帏、青垂檐”，四品为“蓝帏、蓝垂檐”）。由此可见，《大清会典》规定只有三等公或侯伯命妇车才可能使用青帏、绿垂檐的装饰。而在《红楼梦》里，贾赦的爵位是“一等将军”，低于侯伯等级。如果按照前述《红楼梦大辞典》的解释，邢夫人带林黛玉坐的是“青帏、绿垂檐”的车，就明显僭越了。而且将“幄”解释为“垂檐”属于错误，在“青䌷”后面凭空添加“帏子”又很牵强。所以这个解释也说不通。

查证相关文献与实物可知，明清时期的轿车车身都是木制，普通百姓用柳木、榆木、槐木、桦木等普通木材，皇室和贵族则用楠木、紫檀、花梨等上好木料。车成型后，再髹以油漆，一般是栗壳色、黑色漆。好木料用本色油漆，谓之“清油车”。贾府的车子，显然要用高等木料做成，并用本色油漆刷成“清油车”。实际上，在多个《红楼梦》（《石头记》）版本中，此处写的就是“翠幄清油车”。“翠幄”即绿帏，与《大清会典》里规定的哪一个级别“命妇车”都对不上。这就跟清朝并没有“一等将军”这个爵位一样，是曹雪芹故意为之的“烟云模糊”之笔（脂砚斋语），是没有必要太当真的。

明清骡车的车轴位置有两种，一种是从车底部穿过，车身重心高，这种车只能盘腿坐；另一种则从车座下穿过，车底距地面很低，乘客完全可以像坐椅子一样垂足而坐。邢夫人与林黛玉若盘腿而坐，成何体统？她们所乘的车必然是后一种车。至于并排坐的问题，无非把车身加宽一点，豪门大族还在乎这个吗？明清时期绣像刻本中多有此类插图，一看就明白了。

明清时期绣像刻本《红楼梦》插图

关于这段文字，有学者提出“文字脱落”的疑问。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的《玉石分明：红楼梦文本辨》（作者石问之）提出：

这段文字中，“至仪门前方下来”这句，与后面的“众小厮退出，方打起车帘，邢夫人搀了黛玉的手，进入院中”存在明显的冲突。……邢夫人与黛玉到仪门后先下车，然后才是“众小厮退出”，这样他们必然会见到面，这明显违背礼仪；第二个问题是，邢夫人与黛玉先下车，而仆人们在众小厮退出后“方打起车帘”，这个顺序也是自相矛盾的。……其实，此处文字存在的根本问题在于文字脱落，即“至仪门前方下来”原本当为“至仪门前方停下来”，即脱落了一个“停”字。“至仪门前方下来”与“至仪门前方停下来”的本质区别在于：前者讲述的是人，而后者讲述的是车。

这也是因为不了解明清轿车形制而产生的误会。当时的高级两轮轿车，未驾上牲口时，前辕是着地的，须待乘客上车后，再将前辕抬起，驾上牲口。车行至目的地，先要将前辕从牲口身上卸下来，乘客才能下车。“众婆子们放下车帘，方命小厮们抬起”，指的是抬起车辕。“至仪门前方下来”指的是将车辕卸下来。卸下车辕之后，众小厮退出，然后打起车帘，邢夫人与林黛玉下车，次序一丝不苟，没有违背礼仪，也不存在文字脱落。

在1987版《红楼梦》电视连续剧第1集里，林黛玉随邢夫人去贾赦院，所乘的骡车是车轴从车身底部穿过那种。邢夫人与林黛玉上车时，并没有卸下车辕。林黛玉先是踩着凳子，然后由邢夫人和婆子搀扶着，十分艰难地上了车；邢夫人自己竟是手脚并用十分狼狈地爬上车的。这是当时底层社会所用的骡车，与贾府的豪门地位完全不符。

1987版《红楼梦》电视连续剧剧照

近人夏仁虎在《旧京琐记》中记载：“旧日乘坐皆骡车也，制分多种：最贵者府第之车，到门而卸，以小童推之而行。出则御者二，不跨辕，步行于两旁，健步若飞，名之曰‘双飞燕’。”这里的“到门而卸”就是指将车辕卸下，“不跨辕”即驾车者不跨坐在车辕上，只是一边控制着牲口，一边快步跟上。在《红楼梦》这一节里，贾府小厮们在给林黛玉座车驾上驯骡后，极有可能也是不跨辕的，这一方面是因为两地距离很近，无须急忙赶路，“步行于两旁”也完全能从容跟上；另外更重要的一点则是车上坐着贵客，跨辕会显得不够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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