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风丨天地清明

来源：淘生活问答时间：2024-04-03 18:45

原标题：中原风丨天地清明

□碎碎

点击鼠标，进入网上祭奠网站，一沓沓黄表纸燃着了，火焰摇曳扭动，空气痛楚起来。一阵风吹来，火苗越升越高，越烧越大，世界那么具体又那么虚无，烧过的纸变成黑色的蝴蝶。火苗逐渐变小，慢慢熄灭，最后成为一堆黑色的灰烬。烟雾升起，再飘散尽净。

这是在网上进行的，属于这个时代的文明祭拜。但是那种氛围，与现实中的无异。仿佛一样能接通与父亲冥冥之中的联系。

父亲坟岗下的水塘波光潋滟，不远处金黄的油菜花开得灿烂热烈，雪白的豌豆花在迎风摇摆，四月的阳光温柔清脆，这是生生不息、奔涌如潮的春天，整个世界有少女般的轻盈感。

春天在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来，可是父亲，再也不会回来。

他走的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如果他活到现在，肯定会关注我的朋友圈，为我发出的每一条内容点赞，可能还会认真地评论留言。

他走的时候我还没有生孩子。如果他活到现在，会很关注我孩子的学习，为他的每一点进步高兴。每逢过年的时候，会盼着我带孩子一起回去团聚。

如果他还活着，我应该也会在父亲节和过年的时候，给他发个红包寄个礼物，我能取得的每一点荣誉都会在第一时间与他分享。

在坟前祭拜的时候，母亲会与父亲喃喃地说着话，告诉他我们在这边的情况，让他放心。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父亲生前最满意的孩子是我，可是，对父亲，我们总是习惯选择尘封自己的心事。永远都只会大而化之地对他说：还好。还可以。好在哪里呢？父亲当然是很想知道得更多，更具体。有很多的细枝末节，情感上的波荡，我们大都按住不表。直到他64岁那一年，所有的心事，都再也没有机会向父亲诉说。

每次在坟前祭拜完，我都还想在坟前坐一会儿，抓几把坟前的土，看水塘边的芦苇在逆光中飘摇，感受与父亲的连接。

父亲活着的时候，有很多假期，我总是没时间回去，有时因为忙，有时是出门旅行。以为时间还久久长长。他不在了，我却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奔赴回来，与他相会。这样本末倒置的人生，是不是太荒唐了。

人生如箭矢，一去不回头。

孩子总是在坟边跪拜一下就跑走了，在田埂上捉蝴蝶，为遇到各种昆虫而惊呼。对孩子来说，清明节回老家像是度假，有很多他平时感受不到的乡村趣味。

和亲人们一起祭拜完，中午我们总是回到村边的堂哥家，餐桌上的菜照例很丰盛。吃肉，倒酒，说着亲人们的生前身后事，村子里和村子里人家的各种变化：这家的孩子考上武汉的研究生了，那家的孩子现在在北京工作了，混得可好了；还有谁谁家的孩子买三轮车的时候参加抽奖，抽中了一辆奔驰……这一天我们在餐桌上说的话，仿佛是站在生与死的临界点上。各种人生，各种感喟，与酒的辛辣和锅仔里沸腾肉汤冒出的热气交织在一起。我的二伯，长我父亲十二岁的老人，现在还能经常下地干活，他不慌不忙的话头里最有年份感。父亲如果能在天上看见这一幕，该会为他的亲人们感觉欣慰。

父亲一生开明、大度。我不随他姓，而随我妈姓。这在20世纪70年代乡村出生的人里面是稀有的。因为我出生时我妈认为，前面两个孩子都随父亲姓了，这一个该随她姓了。父亲完全同意。小时候常会有人问我为什么随我妈姓，我就回答：破旧立新。对方就会笑起来，表示赞赏。——这是父亲教给我的答案。可见父亲的达观开明。

父亲对我们的教育言传不多，多的是身教，在家里属于不怒自威型。父亲最常跟我和我姐姐说的一句话是：女孩子家，说话做事要大大方方的，不要扭扭捏捏的，小家子气。他喜欢大气的人，他自己的一生也是坦荡磊落。他很少管我们，因为他有重要的工作岗位，总是工作很忙，但是他的爱深沉，内敛。十四岁时我离家去千里之外的地方读书，父亲每月会给我写一封信。每学期我得了三好学生，父亲会很高兴，笑起来眼角会浮起一朵菊花。那让我感觉，那份成绩特别有价值。

父亲从得病到离世只有两个月。他走得很急、很快，像他的性格，不喜给人添麻烦。他刚去世的那年春天，我写过一首诗：你活着的时候/我不相信死//你不在的时候/我如何相信生。

世界川流不息，世事纷至沓来。那些曾经的肝肠寸断，也会慢慢淡化。时光慈悲，抚平一切。走的人走了，活着的人还得奋力活着，还得找到自己的生活支撑。

清明，是对生者的提醒，是对麻木的敲打。人生如寄。以死为尺度，现实中的很多事情都显得不无虚妄。

父亲走后的这十几年，我们已从失去父亲的单薄惶然，逐渐成长，有了自己人生的从容笃定。没有了父亲，我们需要努力活得更好。有个亲戚曾跟我说，说我的性格最像我父亲。这让我感觉安慰。父亲生命的一部分还驻扎在我的身心里。那不仅是父亲的血脉，也是父亲的精神，父亲的性情。

什么才是清明？朋友说，我觉得其本意应该是内心清静、明白、智慧、慈悲、不染、无垢之意，通过祭奠祖宗来连接天地宇宙，在天地清明之中，完成对世事对自我的超度。如是，便是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