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敬“苔华老屋”印辨伪

来源：淘生活问答时间：2025-04-16 15:18

丁敬印谱中有两方“苔华老屋”白文印，印面章法、字法完全一样，尺寸仅有细微差异，两印皆刻有长跋，内容却相互乖舛。丙子所刻（图1，依款文为62岁作）款文为：“余江上草堂曰带江堂，堂之东，有园不数亩，花木掩映，老屋三间，倚修竹，依苍苔，颇有幽古之致，余名曰苔花老屋，古梅曲砌间，置身正觉不俗。丙子春，丁敬篆并记。”戊寅所刻（图2，依款文为64岁作）款文：“老屋亦犹先人之弊庐，苔花则存朴雅而不事华美之意乎。吾友西颢，特名其书室，其意深矣。小阮静甫秀才，乞余篆石章用之，可谓能承敦素之志者，余故乐应其所请。时乾隆戊寅三月，敬叟记。”这两方印都流传已久，西泠印社根据何澍藏原拓本出版的《西泠四家印谱》即同时收录这两印。长期以来两印都被视为真刻而且混淆不分，稍后的魏锡曾在辑录《砚林印款》时也将两印款文同时收录。但是从丁敬刻印的习惯上推断，他不太可能如此机械地重复自己的篆法、章法，如他曾经在乾隆乙酉（1765年）为好友应澧刻过两方白文名章，篆法和用刀相近，却刻意在印文和篆法的细节处作出区别（见图3、图4）。由此可以推测，两方“苔华老屋”印应该有一方为伪。

图1

图2

图3

图4

由于西泠八家在篆刻史上的重要地位，学术界与收藏界对于他们的印作一直非常关注，其印章实物不仅具备重要的学术价值，收藏价值也非比寻常，因此仿冒的赝品也极多。鉴于西泠八家的名声与影响，往往作者下世数十年即有伪品出现，于是在历来的八家印谱中也会混入伪品，这些伪作混杂于真印之中，一定要细加辨别，不然很容易鱼目混珠。在篆刻史研究中，对于考核作者的生平经历和艺术特色起到了混淆视听的不良作用。

从两印边款叙述的史实来看：丙子款告诉我们“苔华老屋”为丁敬“带江堂”东边小园中的三间小屋，“苔华老屋”之名为丁敬所取，丁敬刻此印以自用。戊寅款则说“苔华老屋”是丁敬好友汪沆（字西颢）为自己的书斋所取的名字，汪沆之子汪彭寿（字静甫）承其父“敦素之志”，以石请丁敬刻“苔华老屋”印。鉴别这两印的真伪的问题，必须对款文中所包含的史实加以考辨。从已掌握的相关史料来看：

一、丁敬从未在作品中署过“带江堂”、“苔华老屋”这两个斋名（当然这并不能说明丁敬斋室名中没有“带江堂”和“苔华老屋”）。

二、在各家记载丁敬的传记及相关文献中，也没有人提及这两个斋室名。

三、汪沆确为丁敬好友，两人交谊匪浅，丁敬对他也非常尊重，66岁时曾为他刻过“艮园”印。

四、《武林人物新志》载：“汪彭寿，字静甫。仁和人。沆子。官镇江府经历，以亲老告归，克承家学，谦冲雅淡……有《苔华老屋吟稿》。”①

五、汪彭寿不仅是汪沆之子，他还是杭世骏的女婿，和丁敬的长子丁健为连襟，丁敬为他刻过多枚印章，而且多有长跋，言辞之间对其十分看重，这里称其为“小阮”（即“侄子”的意思）就是拿他当成自己的子侄辈看待。

以上五条史实，前两条可以证明丙子款“苔华老屋”站不住脚，而后三条事实则确凿地证明戊寅款“苔华老屋”可信。

笔者通过文献查考，发现大量史实足以佐证先前的逻辑推理。在《槐塘诗稿》中有《若垞过苔华老屋话旧分韵》一诗：

霜风吹叶掩青苔，卓午微暄户乍开。急景任随流水去，荒居难得故人来。桓山鸟翼悲同折，昭氏琴絃惊暗摧。欲唤吟魂殳大令，黄公垆畔转生哀。

诗题中的“若垞”乃浙江文士张廷谟（字汝梁），同书中收录其原作《过苔华老屋话旧》：

竹光梅景寂无譁，茶话蝉联忘日斜。胜践掉头成昔梦，故人屈指似寒花。苔痕减尽春还长，吟伴稀来老益嗟。凭杖诗翁执牛耳，殷兄张丈尚堪夸。②

由此两诗可知，“苔华老屋”实为汪沆晚年隐居读书之所，遍种梅竹，环境幽寂。苔华老屋后归其子汪彭寿，关于汪彭寿，汪沆《侄彭寿自闽归》诗中有“嗟汝少孤露，襁褓嗣汝伯。所后母圣善，顾复到头白。今开七袠筵，归及上寿夕”之句，可知其实为汪沆子，后过继给兄长，诗中描写了汪母七十大寿时，汪彭寿自福建归来省亲的欢愉场景。

有如此翔实的史料作为旁证，丙子款“苔华老屋”当为伪印无疑。这一点，丁丙在同治九年为《砚林印款》作跋时尚未考察清楚，是以对魏锡曾之辑录未予纠正，而丁仁在编辑《西泠八家印选》时已经发现问题，将其定为伪品，记入《西泠四家印所见录》。我们研究篆刻史的时候，对于这样的伪印，就应当弃置不用，因为一旦把自己的学术研究建立在伪史料的基础上，其结果是非常可怕的。

注：

①见施朝榦《武林人物新志》卷四，清道光十五年刊本。

② 汪沆《槐塘诗集》卷十六，清乾隆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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