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463)

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463)

清·徐灿《咏史》诗之“老雉不独栖,胡书类嘲骂”(续完)

咏史(六首其六)

[清]徐灿

隆准歌大风,重瞳赋垓下。

才气固等伦,文采亦相亚。

学书何必成,词场足雄霸。

虞兮相和歌,歌罢泪如泻。

短吟何恻怆,就死颇闲暇。

汉宫欢未毕,楚舞忽怨诧。

老雉不独栖,胡书类嘲骂。

何若乌江人,泉台侍车驾。

名花照千载,芳魂未应谢。

网友仔油问:钟先生,我最近在读清初女诗人徐灿的《拙政园集》,诗集卷上有《咏史》,其中“老雉不独栖,胡书类嘲骂”两句不太能读得懂,故冒昧向您请教,盼望您的答复。谢谢您。

钟振振答:(接上期)这诗的后半部分,是用汉高祖刘邦的吕后与西楚霸王项羽的虞姬作对比,褒虞姬而贬吕后。

上期“答疑”,解说“胡书类嘲骂”句,说到汉高祖死后,惠帝、吕太后时,匈奴冒顿单于给吕后写了一封言辞狂妄的书信,见《汉书》卷九四上《匈奴传》上:

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中国。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虞。愿以所有,易其所无。

这封书信,极挑衅、调戏之能事。大意是说:寡人出生在沼泽,成长于草原,多次到过贵国边境,还望能到贵国中心地带一游。陛下独立,寡人独居,同为国主,都不快乐,也无法自娱。但愿彼此交易,互通有无。

“陛下独立”,再说得白一点,即“你是寡妇”“你没了老公”。

“孤偾独居”,再说得白一点,即“我是鳏夫”“我没有老婆”。

至于“无以自虞”“愿以所有,易其所无”,就不能再往白里说了;再说得白一点,就“黄”了。

匈奴单于给大汉皇太后写的书信,不好说是私人信件,它的性质就是“国书”。对大汉皇太后的侮辱,就是对大汉王朝的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吕后读此信后,有何反应?据《汉书·匈奴传》上记载,她勃然大怒,立即召丞相陈平及将军樊哙、季布等商议,拟斩匈奴来使,发兵攻打匈奴。

樊哙说:臣愿统率十万人马,横行于匈奴中。

季布却说:樊哙该杀!上回高祖皇帝被匈奴人围困在平城,当时我汉军有三十二万人,他樊哙是上将军,都不能解围;如今却胡说什么以十万人横行匈奴,这是当面欺骗陛下。匈奴人譬如禽兽,听到他们甜言蜜语,不值得欢喜;听到他们恶言恶语,也不值得愤怒。

樊哙是个粗人,只知道逞匹夫之勇,没什么头脑;季布可比他清醒得多。匈奴骑兵多厉害呀!冷兵器时代的骑兵,就像热兵器时代的坦克,机动性高,冲击力强。汉军主要是步兵,哪是匈奴骑兵的对手?

既然军事实力比不上人家,那也就只好认怂了。于是,吕后便给冒顿回了一封书信:

单于不忘弊邑,赐之以书,弊邑恐惧。退而自图,年老气衰,发齿堕落,行步失度,单于过听,不足以自污。弊邑无罪,宜在见赦。窃有御车二乘,马二驷,以奉常驾。(出处同上)

按,“不忘弊邑”,谓匈奴单于还没有忘记我们这个小破城邦。应了一句俗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不忘”二字,话中有话。冒顿来信中说“数至边境,愿游中国”,言外之意是:过去我们只是小打小闹,骚扰你们的边境地区;现在我们想干一票大的,打到你们的腹地去。故吕后回信,先就此而言。自称“弊邑”,是竭力放下身段。“邑”只是个城市,往大了说也只是个最小号的、仅有一座城池的“诸侯国”,与“中央王朝”的规格可差远了。

“恐惧”,因为冒顿来信中有拟欲大举入侵,并吞汉王朝的意思,故云“弊邑恐惧”,吓死宝宝了。

“自图”,自我掂量。

“退而自图”至“不足以自污”一段文字,是对冒顿来信中“愿以所有,易其所无”云云的回应:我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头发、牙齿都脱落了,走路步子也迈不开了。单于您怕是误信了关于我的传言,以为我还那么年轻漂亮吗?

“弊邑无罪,宜在见赦”,是说我们这个小破城邦可是无辜的啊,您就饶了我们吧。

末尾三句,说有一份薄礼献给您单于阁下:御用马车两辆;一辆车配四匹马,两辆车共八匹马,供阁下您平常使用。

这场近乎“儿戏”的“闹剧”,最后竟以人们意想不到的“喜剧”而告结束。冒顿收到这封回信后,又派使者来道歉:未尝闻中国礼义,陛下幸而赦之!——俺匈奴不懂贵国的礼义,请陛下恕罪!还回赠了骏马。至于具体数目,抱歉,《汉书》上没说。于是双方的关系,又恢复到了汉高祖后期的“和亲”状态。

说到这里,相关的语典、事典都交代完了。但仔细寻味徐灿此诗,所谓“老雉不独栖,胡书类嘲骂”,似乎冒顿来书是嘲笑、谩骂吕后,且因吕后与审食其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而引起。笔者总觉得不那么稳妥:

其一,冒顿来书的性质,并非“嘲骂”,而是挑衅、调戏。

其二,冒顿知不知道吕后的隐私,与给吕后写这封信,二事之间,并没有必要的逻辑关联。说到底,此信的着眼点,只与吕后的“独栖”有关,而与吕后的“不独栖”无关。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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