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人匠

原标题:糖人匠

糖人匠

□赵丰

腊月里,糖人匠来到了西安庞光镇的戏楼前。

戏楼在镇子的中心,对面不到一百米远是镇子的供销社。过年了,戏楼会演戏,记忆里看过一出《火焰驹》。后来戏楼的一间塌了,露出瓦蓝的天,就无法再演戏,上部结满蛛网,还有燕子、麻雀做的窝。戏楼下有棵皂角树,枝条弯着腰,苍老得跟我的爷爷差不多。我对看戏没有兴趣,目光只是在戏楼下小人书的地摊前流连。我的衣袋里会有父母亲给的几枚硬币,我要用它们买小人书。可是那天,我却站在了一个卖糖人的面前。

那个卖糖人的平时很少到我们镇上来,大约过年了孩子们有点零花钱,他才肯到乡下来,而且是逢年集才现身。他挑一个担子,一头是加热用的炉具,另一头是一个长方柜,里边装着糖料和工具。他的穿戴一点不像乡下人,黑框的眼镜,灰色宽边礼帽,毛毛领上衣。他将担子在戏楼前的皂角树下放下,先支炭火炉子,炉子上放上暗黄色的铜锅,锅里熬着糖稀,然后从担子的另一头取下面案摆在地上,面案上有几根柱子一样的草桩,上插各种面捏的、上了彩的人物和动物,有孙悟空抡棒、唐僧念经、猪八戒扛耙子、关公骑马、诸葛亮摇蒲扇,还有小鹿、胖娃、喜鹊、金鱼以及十二生肖。

“糖人——”他吆喝着,口音不是我们当地人,那个“人”字拖着一个长长的尾音。一听见他的吆喝声,孩子们喊着“捏糖人的来了”,飞跑过来围在他身边。他开始表演吹糖人,用一根麦秸秆挑上一点糖稀,用嘴给麦秸秆吹气,糖稀像气球一样鼓起,然后用手捏出各种造型的糖人,成型后用竹签挑着插在草桩上。

捏糖人的表演是在吊孩子们的胃口。那么张扬神奇的动作,比大人们种庄稼、做针线活有趣多了。瞧着孩子们贪婪的眼神,捏糖人的又吆喝开了:“一个五分钱,五分钱一个。”才要五分钱,连孩子们也不觉得贵,衣袋里有钱的,会掏出钱来买一个喜欢的,衣袋里空空如也的,会飞跑回家缠着大人要钱。也有的孩子知道回去了大人也不会给钱,只好眼巴巴地盯着面前的那些糖人流口水。

记得那天我的衣袋里装着一角三分钱,原想要买一本《宝葫芦的秘密》连环画的,犹豫了好一会还是买了一个糖人孙悟空。那时我的偶像是孙悟空,能腾云驾雾,能打各种妖怪。

糖人不仅可以玩,还可以吃,味儿甜甜的,后来才知道,里边加了蔗糖。对孩子们来说,那是春节最好的礼物。

春节走亲戚,或是家里来了亲戚,孩子就拿出糖人来显摆。元宵节的晚上,孩子们打着灯笼,看着天上的月亮,口里抿着糖人儿,心里想着,这年就要过完了,明天要去学校读书了,糖人玩不成了,那就吃了吧。

庞光镇的年集是两天一集,只要不下雪,那个捏糖人的必来。他一到镇子,孩子们撒欢围着他转,一路随着他到戏楼下,看他表演,然后用钱换一个喜爱的糖人。

一天,旧戏楼里飞出一只麻雀,在空中绕了绕,然后做了一个俯冲的动作,落在了捏糖人的礼帽上。这是很稀奇的事情。大概,那只麻雀对那礼帽怀有强烈的好奇心。捏糖人的正在拿捏的手忽然停下来,身子一动不动的,像是和那只麻雀做着心灵的沟通。

吹糖人,玩糖人,是我的童年一道美丽的风景线。离开了庞光镇,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卖糖人的影子。也许,生活的内容渐渐丰富了,不会再留意卖糖人的存在了。退休后的一个春节,偶然在小城的街头,看见了记忆里的糖人。我是先看见了草桩上花花绿绿的糖人,然后才看见了那个吹糖人的老汉。他的头上也戴着礼帽,鲜艳的黄色,很招惹人的眼球。

我不再称他们为捏糖人的,而是以匠人的称呼尊敬他们。作为一种传统手工技艺,糖人拥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以它的有趣可爱留存在我们童年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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