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530）

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530）

关于秋瑾《鹧鸪天》词之用韵问题（15）

鹧鸪天

秋 瑾

祖国沉沦感不禁，闲来海外觅知音。金瓯已缺总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〇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前些天，在某个诗词学习的微信群里讨论诗词格律问题，有位词友说，不理解为什么古人填词也有押错了韵，不符合格律的，并贴上了秋瑾的这首《鹧鸪天》作为例证。

我想，他一定是以清·戈载《词林正韵》为标准，来评判古人填词押韵是否正确的。《词林正韵》里，“禁”“音”“身”等现代汉语普通话中韵母为前鼻音“en”“in”（还包括“un”）的字，被收在第六部或第十三部；而“零”“行”“鸣”等现代汉语普通话中韵母为后鼻音“eng”“ing”的字，被收在第十一部。持此以观秋瑾这首词的用韵，是属第六部、第十一部、第十三部等三韵混押，似乎真的“押错了韵”，“出律”了。

问题在于，《词林正韵》的分部，与古人填词押韵的实际情况不尽相符。就此具体案例而言，秋瑾词押韵并没有错，因为有词以来，从唐五代开始，词人就这样押了。

不信？咱们通过“大数据”来证明这一点。

从第516期至第522期的“答疑”，我已列举了唐五代时期的用例56条。从第523期起，列举两宋时期的用例。由于用例实在太多，无烦遍引，故只引大家、名家之作，兼及存世词篇较多的词人之作：

（61）毛滂《雨中花·下汴月夜》

寒浸东倾不定。更奈橹声催紧。堤树胧明孤月上，暗淡移船影。〇旧事十年愁未醒。渐老可禁离恨。今夜谁知风露里，目断云空尽。

按，定、影、醒，《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紧、恨、尽，《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62）又《鹊桥仙·春院》

红摧绿剉，莺愁蝶怨，满院落花风紧。醉乡好梦恰瞢腾，又冷落、一成吹醒。〇柔红不耐，暗香犹好，觑著翻成不忍。春心减尽眼长闲，更肯被、游丝牵引。

按，醒，《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紧、忍、引，《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63）又《武陵春·正月二日天寒欲雪孙使君置酒作乐宾客插花剧饮明日当立春》

城上落梅风料峭，寒馥逼清尊。爽兴天教属使君。雪意压歌云。〇插帽殷罗金缕细，燕燕早随人。留取笙歌直到明。莲漏已催春。

按，尊、君、云、人、春，《词林正韵》在第六部。明，《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64）又《武陵春·正月十四日夜孙使君席上观雪继而月复明》

风过冰檐环佩响，宿雾在华茵。剩落瑶花衬月明。嫌怕有纤尘。〇凤口衔灯金炫转，人醉觉寒轻。但得清光解照人。不负五更春。

按，茵、尘、人、春，《词林正韵》在第六部。明、轻，《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65）又《武陵春·正月七日武都雪霁立春》

春在前村梅雪里，一夜到千门。玉佩琼琚下冷云。银界见东君。〇桃花髻暖双飞燕，金字巧宜春。寂寞溪桥柳弄晴。老也探花人。

按，门、云、君、春、人，《词林正韵》在第六部。晴，《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66）又《点绛唇·月波楼重九作》

手抚归鸿，坐临烟雨帘旌润。气清天近。云日温阑楯。〇压玉浮金，一醉留青鬓。风光胜。淡妆人靓。眉黛生秋晕。

按，润、近、楯、鬓、晕，《词林正韵》在第六部。胜、靓，《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67）又《于飞乐·和太守曹子方》

水边山，云畔水，新出烟林。送秋来、双桧寒阴。桧堂寒，香雾碧，帘箔清深。放衙隐几，谁知共、云水无心。〇望西园，飞盖夜，月到清尊。为诗翁、露冷风清。退红裙，云碧袖，花草争春。劝翁强饮，莫孤负、风月留人。

按，林、阴、深、心，《词林正韵》在第十三部。尊、春、人，《词林正韵》在第六部。清，《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68）又《于飞乐·代人作别后曲》

记瞢腾，浓睡里，一片行云。未多时、梦破云惊。听辘轳，声断也，井底银瓶。不如罗带，等闲便、结得同心。〇系画船，杨柳岸，晓月亭亭。记阳关、断韵残声。被西风，吹玉枕，酒魄还清。有些言语，独自个、说与谁应。

按，云，《词林正韵》在第六部。惊、瓶、亭、声、清、应，《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心，《词林正韵》在第十三部。

（69）又《于飞乐·别筵赠歌妓姊妹》

并梅兄，双蝶子，烟缕衫轻。凤凰钗、缭绕香云。淡梳妆，□得恁，雪腻酥匀。揉春捻就，更是他、花与精神。〇黛尖低，桃萼破，微笑轻颦。早做成、役梦劳魂。好风前，佳月下，莫忘行人。扁舟去也，没个事、多样离情。

按，轻、情，《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云、匀、神、颦、魂、人，《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70）又《阮郎归·惜春》

映阶芳草净无尘。新晴隔柳阴。绿丝步障碧茸茵。遮藏欲尽春。〇寒未了，酒须深。残花无处寻。年来陪尽惜春心。闲愁渐不禁。

按，尘、茵、春，《词林正韵》在第六部。阴、深、寻、心、禁，《词林正韵》在第十三部。

（71）又《散馀霞》

墙头花□寒犹噤。放绣帘昼静。帘外时有蜂儿，趁杨花不定。〇 阑干又还独凭。念翠低眉晕。春梦枉恼人肠，更厌厌酒病。

按，噤，《词林正韵》在第十三部。静、定、凭、病，《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晕，《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72）又《临江仙·都城元夕》

闻道长安灯夜好，雕轮宝马如云。蓬莱清浅对觚棱。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〇谁见江南憔悴客，端忧懒步芳尘。小屏风畔冷香凝。酒浓春入梦，窗破月寻人。

按，云、昏、尘、人，《词林正韵》在第六部。棱、凝，《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未完待续）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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