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540）

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540）

关于秋瑾《鹧鸪天》词之用韵问题（25）

鹧鸪天

秋 瑾

祖国沉沦感不禁，闲来海外觅知音。金瓯已缺总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〇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

前些天，在某个诗词学习的微信群里讨论诗词格律问题，有位词友说，不理解为什么古人填词也有押错了韵，不符合格律的，并贴上了秋瑾的这首《鹧鸪天》作为例证。

我想，他一定是以清·戈载《词林正韵》为标准，来评判古人填词押韵是否正确的。《词林正韵》里，“禁”“音”“身”等现代汉语普通话中韵母为前鼻音“en”“in”（还包括“un”）的字，被收在第六部或第十三部；而“零”“行”“鸣”等现代汉语普通话中韵母为后鼻音“eng”“ing”的字，被收在第十一部。持此以观秋瑾这首词的用韵，是属第六部、第十一部、第十三部等三韵混押，似乎真的“押错了韵”，“出律”了。

问题在于，《词林正韵》的分部，与古人填词押韵的实际情况不尽相符。就此具体案例而言，秋瑾词押韵并没有错，因为有词以来，从唐五代开始，词人就这样押了。

不信？咱们通过“大数据”来证明这一点。

从第516期至第522期的“答疑”，我已列举了唐五代时期的用例56条。从第523期起，列举两宋时期的用例。由于用例实在太多，无烦遍引，故只引大家、名家之作，兼及存世词篇较多的词人之作：

（154）侯寘《鹧鸪天》

蜀锦吴绫剪染成。东皇花令一番新。风帘不碍寻巢燕，雨叶偏禁斗草人。〇非病酒，不关春。恨如芳草思连云。西楼角畔双桃树，几许浓苞等露匀。

按，成，《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新、人、春、云、匀，《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155）又《苏武慢·湖州赵守席上作》

暗雨收梅，晴波摇柳，万顷水精宫冷。桥森画栋，岸列红楼，两岸翠帘交映。天上行舟，鉴中开户，人在蕊珠仙境。况吟烟啸月，弹丝吹竹，太平歌咏。〇人尽说、铜虎分贤，银潢储秀，巩固行都藩屏。棠阴散暑，鼎篆凝香，永日一庭虚静。红袖持觞，彩笺挥翰，适意酒豪诗俊。看飞云丹诏，行沙金勒，待公归觐。

按，冷、映、境、咏、屏、静，《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俊、觐，《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156）又《阮郎归·为张丞寿》

薰风吹尽不多云。晓天如水清。哦松庭院忽闻笙。帘疏香篆明。〇兰玉盛，凤和鸣。家声留汉庭。狨鞍长傍九重城。年年双鬓青。

按，云，《词林正韵》在第六部。清、笙、明、鸣、庭、城、青，《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157）赵彦端《垂丝钓》

莫愁有信。全胜春梦无准。篆缕欲销，衣粉堪认。残梦醒。枕夜凉满鬓。〇想香径。正垂垂美荫。晚花在否，朱阑谁与同凭。断云怨冷。青鸟无凭问。红叶翻成恨。三五近。试预占破镜。

按，信、准、认、鬓、问、恨、近，《词林正韵》在第六部。醒、径、凭、镜，《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荫，《词林正韵》在第十三部。

（158）又《谒金门》

春不尽。处处与情相趁。谁道刘郎家恁近。一年花不问。〇双剪画罗春胜。今夜月圆如镜。怎得酒阑心易定。试将金液镇。

按，尽、趁、近、问、镇，《词林正韵》在第六部。胜、镜、定，《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159）又《鹊桥仙·二色莲》

藕花亭上，无尘无暑，滟滟一池秋韵。绿罗宝盖碧琼竿，翠浪里、亭亭月影。〇一家姊妹，两般梳洗，浓淡施朱傅粉。夜深风露逼人怀，问谁在、牙床酒醒。

按，韵、粉，《词林正韵》在第六部。影、醒，《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160）又《鹧鸪天·上元孙长文郎中坐上次仲益尚书赠玉奴韵》

拂拂深帏起暗尘。清歌缓响自回春。月知灯市云间堕，人对梅花雪后新。〇杯掌露，舞衣云。酒慵微觉翠鬟倾。洞房不压阳台雨，乞与游人弄晚晴。

按，尘、春、新、云，《词林正韵》在第六部。倾、晴，《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161）王千秋《生查子》

枝垂云碧长，心展鹅黄嫩。无力倚阑时，扫尽漫山杏。〇玲珑影结阴，蕴藉香成阵。谁为祝东风，更莫催花信。

又一首：花飞锦绣香，茗碾枪旗嫩。是处绿连云，又摘斑斑杏。〇愁来苦酒肠，老去闲花阵。燕子不知人，尚说行云信。

又一首：莺声恰恰娇，草色纤纤嫩。诗鬓已惊霜，镜叶慵拈杏。〇因何积恨山，著底攻愁阵。春事到荼蘼，还是无音信。

又一首：睡起髻云松，枕印香腮嫩。愁思到眉尖，齿软尝新杏。〇都无鱼雁书，又过莺花阵。宽尽缕金衣，说与伊争信。

又一首：春江波面浑，春岸芦芽嫩。不见木兰舟，羞带骈枝杏。〇轻绡揾泪痕，急雨冲花阵。暗祷紫姑神，觅个巴陵信。

按，嫩、阵、信，《词林正韵》在第六部。杏，《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

（162）又《浣溪沙》

殢玉偎香倚翠屏。当年常唤在凝春。岂知云雨散逡巡。〇不止恨伊唯准拟，也先伤我太因循。而今头过总休论。

按，屏，《词林正韵》在第十一部。春、巡、循、论，《词林正韵》在第六部。

（未完待续）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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